的水暴涨,有十来丈高下,犹如百拂汤一般,又紧又急。往来的船只,坏了无数。一日午后,刘方在店中收拾,只听得人声鼎沸。他只道什么火发,忙来观看,见岸上人捱挤不开,都望着河中,急走上前来看时,却是上流头一只大客船,被风打坏,淌将下来。船上之人,飘溺已去大半,余下的抱桅攀舵,呼号哀泣,口叫“救人”。那岸上看的人,虽然有救捞之念,只是风水利害,谁肯从井救人?眼盻盻看他一个个落水,口中只好叫句“可怜”而已。忽然一阵大风,把那船吹近岸旁。岸上人一齐喊声:“好了!”顷刻,挽挠钩子二十多张,一齐都下,搭住那船,救起十数多人,各自分头投店内。有一个少年,年纪不上二十,身上被挽钩摘伤几处,行走不动,倒在地下,气息将绝,尚紧紧抱住一只竹箱,不肯放舍。刘方在旁睹景伤情,触动了自己往年冬间之事,不觉流下泪来,想道:“此人之苦,正与我一般。我当时若没有刘公时,父子尸骸,不知归于何处矣!这人今日却便没人怜救了。且回去与爹好说知,救其性命。”急急转家,把上项事报知刘公夫妇,意欲扶他回家调养。刘公道:“此是阴德美事,为人正该如此。”刘妈妈道:“何不就同他来家?”刘方道:“未曾禀过爹妈,怎敢擅便?”
刘公道:“说那里话!我与你同去。”
父子二人,行至岸口,只见众人正围着那少年观看。刘公分开众人,捱身而入,叫道:“小官人,你挣扎着,我扶你到家去将息。”那少年睁眼看了一看,点点头儿。刘公同刘方向前搀扶,一个年幼力弱,一个老年衰迈,全不济事。旁边转过一个轩趷刺的后生道:“老人家闪开,待我来!”向前一抱,轻轻的就扶了起来。那后生在右,刘公在左,两边挟住胳膊便走。少年虽然说话不出,心下却甚明白,把嘴弩着竹箱。刘方道:“这箱子,待我与你驮去。”把来背在肩上,在前开路。众人闪在两边,让他们前行,随后便都跟来看。内中认得刘公的,便道:“还是刘长者有些义气。这个异乡落难之人,在此这一回,并没有个慈悲的,肯收留去,偏他一晓得了,便搀扶回家。这样人真个是世间少有,只可惜无个儿子,这也是天公没分晓!”又有道:“他虽没有亲儿,如今承继这刘方,甚是孝顺,比嫡亲的尤胜,这也算是天报他了。”
那不认得的,见他老夫妻自来搀扶,一个小厮与他驮了竹箱,就认做那少年的亲族。以后见士人纷纷传说,方才晓得,无不赞叹其义。还有没肚子的人,称量他那竹箱内有物无物,财多财少。此乃是人面相似,人心不同。不在话下。
且说刘公同那后生扶少年到家,向一间客房里放下。刘公叫声“劳动”,后生自去。刘方把竹箱就放在少年之旁。刘妈妈连忙去取干衣,与他换下湿衣,然后扶在铺上。原来落水人吃不得热酒,刘公晓得这道数,教妈妈取酽酒略温一下,尽着少年痛饮。就取刘方的卧被,与他盖了。夜间,就教刘方伴他同卧。到次早,刘公进房来探问,那少年已觉健旺,连忙挣扎起来,要下床称谢。刘公急止住道:“莫要劳动,调养身子要紧!”那少年便向枕上叩头道:“小子乃垂死之人,得蒙公公救拨,实再生之父母。但不知公公尊姓?”刘公道:
“老拙姓刘。”少年道:“原来与小子同姓。”刘公道:“官人那里人氏?”少年答道:“小子刘奇,山东张秋人氏。二年前,随父三考在京,不幸遇了时疫,数日之内,父母俱丧,无力扶柩还乡,只得将来火化。”指着竹箱道:“奉此骸骨归葬,不想又遭此大难,自分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我之命。只是行李俱失,一无所有,将何报答大恩?”刘公道:“官人差矣!
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说报答,就是为利了,岂是老汉的本念?”刘奇见说,愈加感激。将息了两日,便能起身,向刘公夫妇叩头泣谢。那刘奇为人温柔俊雅,礼貌甚恭。刘公夫妇十分爱他,早晚好酒好食管待。刘奇见如此殷勤,心上好生不安,欲要辞归,怎奈钩伤之处,溃烂成疮,步履不便;身边又无盘费,不能行动,只得权且住下。正是:
不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