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荣道:“六天。”

他和代王被分到的那一地,决口很是严重,两人几乎不眠不休,亲自上堤指挥众人疏浚河道,和寻常民夫们一样两班倒。原还有偷奸耍滑的,见朝廷派下来的代王都亲自在场,也不敢再动什么心思了。

一连十来天,裴清荣都住在堤上,等堤坝终于修整好,要回朝禀报的时候,才收到了府中传来的消息。

戚时微发热昏迷十来天,虽还能灌下汤药,郎中却找不出病因来,侯府已经开始准备白事了,但治水为重,裴府没有通知他。水灾后流民纷纷,他前些日子又住在堤坝上,小林的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他得了消息后,立即向代王讨了个情,带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先禀报前线治水情况,入金銮殿拜见圣上时,形容狼狈得令皇上都吃了一惊。

但这些都没必要同戚时微说,裴清荣没解释那么多,只半开玩笑说了句:“还好你醒了,若是再多几天,我怕要撑不住。”

戚时微扯了扯嘴角。

裴清荣这又是在干什么呢?他眼睛里还有血丝,声音也透着沙哑,据石青说,他这几天日夜都守在床边,除去府中惯用的郎中,还让小林请了些其他郎中来看诊,若是要装深情,也太过了些。

裴清荣伸手,很自然地贴了下她额头:“困了?还烧不烧?”

夫妻之间,肢体接触是再亲密也再自然不过的事,戚时微此时却本能地回避,向后一靠,闭了闭眼睛。

裴清荣只道她是精力不济,道:“药马上就煎好了,稍后再睡。”

“嗯,”戚时微道,“……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我没事。”裴清荣笑了笑,抬起手,为她掖了下被子。

戚时微向后一躲。

这动作有些大了,裴清荣放下手,静静看着她。

戚时微的心跳快起来。

“怎么了?”裴清荣语气还是平缓的,随口问道,“又做噩梦了?”

“是啊,”戚时微半真半假道,“梦见你……是个坏人。”

他是坏人吗?或者说,他会承认吗?

裴清荣却又不答话了,只是淡淡笑了笑。

戚时微靠在那里,垂下了眼睛。她刚从昏迷中苏醒,的确精神不济,不知不觉就又合上了眼皮,浅眠了过去。

鸦羽似的睫毛在素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整齐的阴影,还时不时颤动几下,真像只假寐的雪兔了。裴清荣看得心软,便没有叫醒她。

外头的药终于熬好,石青送了进来,裴清荣等汤药晾到温热,端在手里,轻轻推醒她:“阿竹?阿竹?”

戚时微刚一醒来,便望见裴清荣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

裴府惯用白瓷碗,是自家成批烧制出来的,碗沿绘着缠枝藤蔓的纹样,惊人的熟悉,让戚时微想起那一碗混了鸩毒的汤。

漆黑一片的汤药泛着苦味,盛在细白的瓷碗中,水波一漾一漾。

裴清荣见她不动,将药碗往她嘴边送了一送。

“啊!”戚时微伸手一推,啪的一声,药碗打翻在地,漆黑的药液泼了人一身。

裴清荣伸臂一挡,大部分药都泼在了他身上。戚时微被他的手臂揽着,却觉得如芒在背,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刺着,头皮发麻。

她还顾不上躲开,裴清荣已经轻轻将她扶了起来,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戚时微顿时心如擂鼓,本能地垂头,裴清荣却不许她回避,单手托起她的脸,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让人心头发寒。

眼看他一点一点靠近,眼神仍是紧盯,房间内静得怕人,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如果戚时微真是只兔子,现在背上的毛应该都炸开了。

“放开我!”戚时微伸手去推,却无论如何抵不过裴清荣的手劲。原来他这半年和戚时微打闹着玩,都是让着她。

裴清荣的手很稳,一动不动,戚时微靠在床头,心头发慌,他认出来她了吗?还是又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