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三年,裴清荣两次擢升,还得了代王青眼,常常出入王府。裴盛对这个儿子越发满意,同时对他的子嗣也越发忧心。反倒是裴夫人常替她转圜,戚时微的压力减轻不少。

但裴家毕竟是侯府,裴清荣二十七的人了,没有膝下空空的道理,她已经听说京里有人私下议论,说裴清荣年纪轻轻便官居高位,偏偏没一个孩子,也不肯纳妾室,不知是不是家中正妻太过凶悍的缘故。

又有人说,这亲事是早年结的,戚氏只是个高门庶女,和娘家关系淡漠,裴清荣却是大桓最年轻的状元,说不准还能成为最年轻的阁老,两人眼瞧着是越来越不匹配了。

趁着裴清荣外出公干,初十的家宴上,裴盛将她敲打一番,裴夫人虽圆了场,话里话外也透露了这意思。二十七岁,不小了,有的同龄人都要给儿女看亲事了,若是先开花后结果也就罢了,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侯府的脸往哪里搁?

戚时微私下哭了一回,她哭得有些狠,裴清荣晚间到家时,她的眼睛仍是红的。

裴清荣望她一眼,便问:“出什么事了?”

他仍神色淡淡,却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起来也奇怪,裴清荣在雨筠院中一贯温和,几乎从不发怒,诸事都由戚时微处理,但下人们还是怕他。

“没事,”戚时微摆摆手,屏退了下人们,说,“要不然……”

她想说,要不然你就纳个妾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指尖条件反射地捻着珊瑚手串。那还是裴夫人给她的,说是宝通寺开过光的物件求子最灵,是个好兆头,只可惜这手串贴身跟了她三年,还是没有喜信。

裴清荣视线触到她指尖那抹红,眉梢一挑:“这是什么?”

“这是母亲赐的,”戚时微道,“说是……能旺子女缘。”

她不喜欢在手腕上戴那些累赘装饰,因此只将手串装在荷包里,贴身带着,裴清荣没怎么见过。

裴清荣不作声,将那手串拿到手上细看,过了片刻,将那手串收起来了。

戚时微一懵,他是觉得这手串不好,还是不想要这子女缘分?

裴清荣却不解释,只说:“开过光的手串需得时时敬着,哪能带在身上沾水?若是无意中去了不恭敬的地方,触怒佛祖,也是不好,我替你找个地方供奉起来。”

戚时微点了点头,

裴清荣面色和缓,她却莫名觉得,他平静的外表下隐着深不见底的坚冰。

裴清荣转了话题:“三年任期将满,我有意谋一任外放,带你出去散散心,养养身子,说不准就能有子女缘分,你待如何?”

戚时微一愣,脱口道:“这样突然?马上就是大计,你和上官商量好没有?”

“放心,”裴清荣简短道,“只是要辛苦你,替我收拾行装。”

戚时微依言替他收拾起来,大计将至,朝中也隐隐传出风声,裴夫人听闻了,也只是笑着说好。

一切都是正常而平静,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裴清荣亲手端给她一碗鸩毒。

随后,戚时微中毒殒命,再过几年,代王登基,裴清荣入阁为相,而裴府众人因意图谋反,毒害裴相元配被入狱论罪。蛰伏多年,裴清荣终于从侯府的小可怜庶子踏上了青云路、登天梯,他立在权势之巅,冰冷地俯视所有人。

戚时微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梦境,不是什么对未来的预言,而是她已然经历过的前世。

她同裴清荣已经做过一世夫妻,结缡相伴近十载,不是没有过温情,也不是没有过风雨同舟,她甚至以为过她与裴清荣心思相通,一定能相伴偕老。

然而从来不是。

戚时微以今生的眼光回看,才骤然发现,她从来没读懂过裴清荣。

多可笑啊,戚时微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她心心念念的枕边人,是个狼子野心的阴谋家,翻云覆雨的小阁老,唯独不是她认得的那个斯文书生。

笑着笑着,眼角便滑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