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辞,倒和陈季棠的差不多,盛怀初默默想。
谁知道呢,她说起谎话来也听着很真的,真得让人只想全心全意地信她。
烟叶带来的一点麻意让他清醒,其实刚才听到她的声音起,他便坠入一个噤若寒蝉的梦里,一时血潮澎湃,一时凝冻成冰。她每说一句话,每称呼自己一次陈太太,便似狭窄山道上,那些避无可避的落石,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任那些话砸在自己身上,砸进自己心里。
与她重逢的画面,他肖想过很多回,等真的发生了,却觉得无比恍惚,若是个梦,也好。
可书桌上,台灯的黑玻璃罩子光可鉴人,偏偏将她的侧影照得清晰无比,绾了个髻,几缕碎发笼着娟秀的脸庞,和从前相比,模样没怎么变,却是两种打扮,这便注定不能是梦了。
??106. 黄钟瓦釜 · 还珠
尹芝为了取信于人,又拿出几张田产铺子的地契,道是陈季棠留下来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隐隐有些贿赂的意味,没明说而已。
她到底是第一次上门求人办事,也不知洋人吃不吃这一套,心虚地往别处看去了。
莫瑞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他见那地契上写的都是陈季棠的名字,想着这对夫妻才新婚不久,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他意味深长地往那高背椅那里看了一眼,见盛怀初依旧一言不发,犹豫起来。
自己若是出于善心,今日答应了这个女人,便是在中国的南北之争中,选边站了,将来再与南京政府讲条件,反倒不好谈了。
莫瑞安慰了一番,没当面拒绝,只答应尹芝考虑几天再答复,留了个她住处的电话下来,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刚阖上门,便听见身后椅子响。
“盛先生,你认识这位夫人么?”
盛怀初站起身,那椅子的檀木扶手仿佛是松了,一阵阵摇晃着,刹那间竟以为自己站在一条不平静的船上。
他定了定神,三两步走到门口,阳帽拿在手上,一副打算告辞的样子:“莫瑞先生,实不相瞒,季棠的婚事,不仅我没听说过,连我的姐姐,季棠的母亲陈夫人,也是不知晓的……”
“这么说她是假冒的……我看她拿着地契田产,倒是不像。”
盛怀初垂目看一眼莫瑞手上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把那几位数字记在心里,他虽着急离开,又不想被这精明的外国人看出什么破绽来,节外生枝。
“真假我不好妄断,未过明路是一定的……今日我说的事,莫瑞先生也请好好考虑,过几日我再来请教。”
盛怀初说完便告了辞,莫瑞没有再留,看着他急匆匆下楼的身影,总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
关上房门坐下,才想起来,他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绕开了楼下的宴会厅,走的时候,反倒忘记要避人耳目了。
进来查得严,出去倒无人管了。尹芝径直往外走,心中回想着莫瑞模棱两可的态度,不一会儿便出礼查饭店的旋转门。
灼人的夕阳黏上来,马路熏得昏黄一片,更觉得热了,只有背着阳光走,才仿佛凉快些。
她加快脚步,绕过前面的路障,打算叫一辆人力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