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芝站在廊上,想着莫瑞总要出来的,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脱下罩在外面的制服,露出原本的墨绿色竹纹旗袍,又掏出制服口袋里的银流苏手盒,将制服团好,塞在花盆架子后面。
她想了想,从手盒里拿出发卡,将长发松松地绾了个低髻,往廊上的镜子里一看,倒真有几分少妇的模样。这身打扮虽没一点珠光宝气,也与寻常宾客无二了,便是在这里等得久一点,别人也只会当她从宴会上出来透气。
也不知等了多久,楼下已有几个要紧的人物讲了话,舞曲换过一支又一支,尹芝渐渐担心起来,莫不是她跟丢了?
她往楼下的人群里一看,依旧不见莫瑞的影子,越发狐疑起来。挨个敲门过去,无人用的会议厅自然不会上锁,门把一扭,也就开了,里面暗着灯自然也没有人。
敲到最后一间,先是没人应,门把却拧不开,显然有人在里面。
正在尹芝犹豫间,一阵脚步声已匆匆过来:“是谁?”
这时候再走开,难免不显得鬼鬼祟祟,她是来求人办事的,若不能磊落坦荡,事情便坏了一半。
“莫瑞先生,我有几句话想与您说,冒昧找到了这里来。” 尹芝不疾不徐道。
今日的说辞,她早想得滚瓜烂熟,又怕与这上了年纪的洋人说不明白中国话,连英文稿子也备了一份在身上。只是若真要照本宣科,大概不能如母语这般声情并茂。
莫瑞对着猫眼一看,见是个与他孙女一般年纪的女人,放下戒心,开了门。
“这位女士,您有什么话对我说?” 莫瑞用流利的中文答她,看起来心情不坏,一只手拿着威士忌酒杯,指缝里夹着雪茄,显然刚刚享受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尹芝见他半开着门,挡在门口显然没有让她进去说话的意思,只得表明来意:“我是陈季棠将军的太太……”
莫瑞将她的打扮打量一番,与他见过的大多数军阀太太们大相径庭,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尹芝看他的表情,忐忑着又道:”就是那位被扣在天津的陈将军。”
莫瑞一努嘴,点头道:“我见过陈将军一次,是个勇敢的年轻人,可从没见他带过太太出席什么活动。”
“我有结婚证书,况且我今日来来是想请莫瑞先生帮忙的,救我丈夫回来的。”
“哦,是这样,今天也真巧……” 莫瑞嘟囔一声。
尹芝刚要问他有什么巧的,莫瑞已开了门,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这才留意到房间里还有个人,正坐在写字桌对面一张背对门的高背皮椅上,手上的雪茄大概是太久没抽,已快熄灭了。
莫瑞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这客室里只叫了酒,没什么好招待地,便道:“陈太太,你说的结婚证书可不可以给我看看,我总要先确认了身份,才能相信你的话。”
他开门见山,丝毫没有要身后这位友人回避的意思。
尹芝犹豫了片刻,也许莫瑞的这个访客,压根听不懂中国话。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也不敢要求太多,况且今日要说的事,本就打算昭告天下的,让一个人早点听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如是想着,拿出折成小块的结婚证书,展开来交到莫瑞手上。
莫瑞接过去,大略看了看,他对中国字认得不算十分全,平时文书一类的还是靠翻译多些,一时间难辨真假,只道:“陈太太想让我帮什么忙?”
“莫瑞先生,我想请您代我登一则澄清说明,就以陈季棠太太的名义……我与陈季棠是刚结的婚,因他近来事务缠身,便没有办婚礼,之前一直住在彤县,不知什么人抓走了我的孩子,以此要挟他……我丈夫是为了救孩子才去了日本人的商会,被他们拍下那些莫名其妙的照片,绝不是与日本人有什么勾连……”
太太们不便抛头露面,请有威信的人代为发表声明,是常有的事。尹芝说完抬头看看莫瑞,却瞥见高背椅后那夹着雪茄的修长手指慢慢抬了起来,片刻后,涌出一阵悠长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