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杆拨开宵珥头顶重重垂帘般的垂髫柳枝,接着道:“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宵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到底“怎么着”,于是仰起脖子,正好对上了花笺满脸卖关子的坏笑。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里暗骂花笺几年不见,不长心智光长个,嘴里却“从善如流”道:“怎么着?说说呗?”
花笺满意地抽了口烟杆:“后来我寻人问了一圈,结果一人一个说辞,一人一个看法。”
“白虎的几个手下说,自己亲眼看见祁平骑在白虎身上行凶,一刀接着一刀。”
“方倩倩说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后,醒来却发现白虎正在行不轨之事,于是便引起了祁平的注意。”
花笺顿了顿,见宵珥侧着头,一脸专注,便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当初把他带进仙山的玄忌却说,这个孩子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定是把出鞘利剑。”
“不过,这利剑最后是把斩妖剑,还是杀人剑,说到底还是需要一块磨剑石,先磨一磨他身上的戾气。所以,白虎就成了那块磋磨他的石头,就是手段硬了些。”
宵珥未曾体验过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亦未亲眼见过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如何在濒死前,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磋磨于他的壮汉。
可她见过死,亦见过面对死亡的双眼。
曾经,就有这么一双眼睛,他漆黑眼中的希冀如黑夜烟火,转瞬即逝。而她在五百年的漫漫暗夜中,捻着指尖灰痕,心里结满了烟尘。
怔忪中,宵珥突然拽住花笺的袖子,神情认真:“那你相信,他们所见为实吗?”
再拨开几树垂柳,前方不远处便是百年一次的沧澜宴所在的地方——湖心塔。
来来往往的谪仙上神,仙风道骨,仪表堂堂。他们有的互相恭谦有礼,有的搭着肩言笑晏晏。
无论是谁,他们都将在湖心塔公平竞争。
出了湖心塔,出了沧澜山,他们是争是抢,是偷是毁,都不再与沧澜山有任何关系。
花笺转着手里的烟杆,不再卖前一步。
“眼见为实?”烟杆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冒着丝丝热气的烟锅指南针般对着湖心塔的方向。
“有时候,我确实相信所见为实,你瞧瞧,这帮老头脸上褶子上的笑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毕竟隔一百年才能有机会开开眼,见见珍宝,谁不高兴呢。”
宵珥瞧着前方互相抱拳作揖,然后搂肩畅怀大笑的青云仙人和玉蝉仙人,她点点头,听花笺继续说道:
“可有时候,眼睛确实是个骗人的东西,你所见到的,未必是最后的真相。”
“就比如那个穿着白衣的玉蝉真人,你别瞧他现在在沧澜山里笑得没心没肺,可谁要是等会抢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沧澜山,他玉蝉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宵珥怔了怔,却见玉蝉真人好似听到自己名字般,眯着眼,回头望向这里,神色狐疑。
花笺却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如果我告诉你,他非得不可的东西,是为了救他坠入心魔的女儿呢?”
宵珥抿了抿嘴,目送玉蝉真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花笺打了个哈欠,继续前行,烟杆挑起一片垂柳,状似无意地回头道:“啊,差点忘了,叁百年来,玉蝉从未结过伴侣,亦从未有人见过其女儿。你说,这是真是假呢?”
劲风分柳,拨开重重枝条,清丈万里,路通湖心宝塔。
花笺悄悄收起了烟杆,端着雍容雅步,颇有了几分沧澜山老山主的气势。
比起百年前抱着一堆古籍,瑟瑟而去的少年,花笺的肩膀肉眼可见的宽厚了许多。他的腰杆脊背好似一杆笔直的戟杆,宁折不弯。
她不知这几年闭关不见的花笺经历了什么。
可她知道,现在,整个沧澜山在他肩上,而他需要负重前行,再无路。
眼见他如风阴柔,眼见他如山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