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正是场办下班,社员下工的时间,宽阔的农场一时皆是来来往往的人。
时值冬日,地里冻得硬邦邦的,没法播种,农场便给社员们撺了手工活,编簸箕、斗笠、草帽...同样是按工分计算。
选拔的都是手巧的女同志过去,苏念母亲郝秀红原本是够不上这样的好事儿的,冬天还能挣工分,谁能不羡慕?
郝秀红为着家里能多个进项,哪怕因为成分问题记的工分少,也练了好几个月,每晚偷摸借着月色编簸箕,手上练出血痕,还编出了新花样,终于得了个工作位置。
编各类木料的场地在农场北面的休息室里,下工后,郝秀红低着头匆匆往家走,而在农场南面场办下班的苏念也闷着头往家去。
周遭都是说说笑笑的社员们,苏念没和任何人说话,也基本没人会主动跟成分差的人说话,稍稍走近些,还容易招惹是非。
“苏念。”岳青下班后快步往家赶,见着前头最孤独的一人,一眼认出苏念。
苏念回头,冲着岳青笑了笑:“岳青姐。”
“今儿姚凤霞是不是又让你帮她写报告了?”岳青下午回办公室便听姚凤霞跟周建军闲谈时提到这事儿。
“嗯,写了。”
“你也学机灵点儿,想想法子赖过去,哪能尽可着被她们欺负。”
苏念唇角的笑意蔓延,自灰色围巾中露出星星点点淬着光的杏眼:“岳青姐,谢谢你,我下次记着。”
见周遭有些人往这边瞧,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岳青,苏念忙与她拉开些距离,自己成分不好,自然不愿意连累别人:“那我先回去了,岳青姐,明儿见。”
“哎。”岳青看着苏念加快了脚步往前去,又瞪一眼其他人,只觉得这些人闲言碎语,管得宽!
她就觉着,苏念可比很多成分好的人本事多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回到家,郝秀红在灶房生火,锅里蒸着高粱面窝窝头,粗糙的高粱磨成高粱面,蒸成颜色发红的窝窝头,口感粗糙,偏硬,又带着苦味。
最开始下放的时候,苏念只有十三岁,觉得这高粱面窝窝头喇嗓子,根本咽不下去,现在却是吃得自然又顺畅。
“爸,妈,今天吴副书记跟我提了两句,说是隔壁公社有成功恢复职位顺利回城的,让咱们也想想法子。”
既然有成功的经历在前,苏明德心里也升起盼头:“等我昨天写的信寄过去,华良肯定会帮忙。”
苏念没将今天碰见陈志刚的事同父母提起,傍晚到睡觉前,郝秀红还在编斗笠,苏明德则在写一天两篇的思想汇报,苏念帮着母亲一块儿编,直到夜里黑尽看不见了,这才歇下。
翌日,晨光熹微,胜利农场连着两日金光灿灿,在厚重的云层间跃然。
苏念在办公室忙碌,她如今在场办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块钱,同样的工作,其他人是十五块钱,另外还有些糖票布票的福利,这些,她通通没有。
不过,进场办主要也是为了给一家子寻求个庇护,十里八乡,下放的人里也就苏家如今日子算好的。
“苏念,你怎么写的报告!”姚凤霞气势汹汹回来,面上怒气腾腾,“这么简单的数字你都能写错了!”
她一大早就去交报告,却被主任当场发现几处问题,将她训了一顿,说她做事不仔细,居然能把数字都誊写错了。
姚凤霞有苦难言,这报告是苏念写的,错也是她犯的,可自己却只能挨训,不敢说出实情。
苏念倒像是不以为意,抬眸冲姚凤霞笑笑:“那就是我一时写错了,以后肯定改正。”
说罢,像没事人似的低头继续工作。
“你,你什么态度,你写错了数字害我挨骂,你...”姚凤霞不依不饶。
“姚凤霞,你有本事就去找主任告状呗。”岳青看不过眼,嗤笑一声道,“去跟主任说,是苏念给你写的报告,让主任教育苏念去。”
“我...”姚凤霞哪里能说这话,那更得被主任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