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刚下放时,父亲每日的思想改造和劳力改造都很重,压根无法顾上爱人和孩子,彼时苏念又只有十三岁,家里家外便只能由郝秀红撑着。
各种家务活,体力活,全是咬着
铱驊
牙干下来的,苏念迈着小胳膊小细腿儿也想去帮忙,每每都被母亲拦了回去。
心头一凛,苏念帮着母亲将水桶放到地上,震动中晃晃悠悠溅出些许井水,将青灰色路面染成深色。
胜利农场的公共水井共有三个,苏家今日是上的最偏僻的水井打水,虽说走得远些,可好歹是避着其他社员,免得受气,遭人指指点点。
水井就在清水河畔,冬日尾巴上,往日枝繁叶茂的槐树变得光秃秃,唯有河岸边一丛一丛的杂草野生,快长出半人高,冷风吹过,好似荡出波纹。
苏念的目光落在母亲生了冻疮的手上,又红又肿,还发痒。
过去在城里的郝秀红从不长冻疮,下乡后是年年都长,时常痒得难受。
郝秀红兜里揣着蛤蜊油,时常往手指上涂抹,这会儿,她冻疮发痒,掏出蛤蜊油,剜着贴着蛤蜊壳边缘最后剩下的一点给抹到闺女手上,再勾出小拇指将最后一层薄薄的渣给抹到自己手上。
看着母亲如今沧桑的模样,苏念脑海中忆起的多是她年轻时候,穿着格子西装上下班的样子。
是那么不一样。
母女俩轻轻擦着手,苏念低眉敛着情绪。
绿色杂草在冬日寒风中染黄,周遭树木凋零,反倒是这野生野长的玩意儿生命力最顽强,于寒冬也能勉强苟活。
杂草丛中,单手枕在脑后的男人在风萧萧中感受着寒意。闭目养神之际,被母女俩说话声打扰,只他不为所动,安静无声。
年轻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谢晖阖眼想起昨日,这人还异想天开找上自己做交易。
苏念和郝秀红压根没发现不远处的杂草丛中竟然有人,两人抹了抹蛤蜊油,苏念见那壳子空了,默默记在心里,想着找机会托刘三叔买个回来。
郝秀红手中冻疮发痒,可挠不得掐不得,多是只能自己忍着。
苏念像是回到了十三岁时,给为父亲奔走而摔在地上受伤的母亲吹伤口那般,俯身捧着母亲的手,轻轻往那红肿的手指上吹气止痒。轻声道:“妈,等回城了我给你买雪花膏擦脸擦手,以后咱们回去就不生冻疮了。”
郝秀红嘴角一咧,对冻疮这样的小麻烦已经不甚在意道:“你可别瞎花钱。”
苏念眉眼一弯,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同母亲一块儿抬着水桶回家:“这有什么,到时候就不用蛤蜊油了,咱们用好的!用雪花膏!”
母女俩抬着水桶回家,一言一语的说话声渐渐微弱,传到河岸边杂草从中躺着的男人耳畔时,已经不大听得清。谢晖缓缓掀起眼皮,露出一双黑亮的瞳仁,睁眼看见的是乌云绽开后的细碎金光。
方才苏念一句话,瞬间将他拉回到多年前。
谢晖想起,十四岁的自己也曾经对着一身狼狈的奶奶说过“奶奶,等以后好起来了,我给你买新衣裳买药买雪花膏。”
回到家,苏念和母亲一块儿在灶房做饭,她取出家中藏起来的小半把二合面面条,准备煮碗面条。
这珍贵的面条是农场里的人少有能吃上的好伙食,是苏念大姑两个月前费了大力气托人带来的,苏念看着面条想起什么,道:“这面条真香,就是不知道大姑一家怎么样了?”
“你大姑应该刚当上奶奶了,这阵子肯定忙。”苏明德与大姐七年未见,提上一句也是想念。
这几年,大姑一家时不时会用各种名义偷摸给自家人寄些吃食,只是不敢寄太贵重的,容易招致祸患。
苏念对大姑一家的情谊铭记,自然又想到三叔一家。
她眸光渐冷:“倒是不知道三叔一家怎么样了,当初他们应该觉得我们一家再也回不去,才那么肆无忌惮上门来偷东西吧。要是过阵子,他看到我们回去,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