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二人相遇至今,曲雪珑从未拒绝玉鸾的要求,而且既然夕雾带了玉鸾进来,她想必是得了曲雪珑的首肯,但玉鸾对着曲雪珑时总是如此如履薄冰。

「进来。」

淡淡的两个字,便使玉鸾那颗悬而未决的心放下来。

夕雾退后几步,让玉鸾进去。玉鸾回头看着夕雾,他以为夕雾会跟进来,夕雾却摇摇头,把琴盒递给玉鸾。

玉鸾咬了咬唇,不再犹豫,推门走进里面。

第81章 | 鶯籠玉鎖八十

八十

乱云重叠几多山,倦飞鸥鹭未知还,画廊鸣叶雨潇潇,雨影下帘鈎,在青竹窗栊上温柔地摇曳着。双黄绿釉高柄灯渐暗,云屏几轴江南画,当中的秋兰绽蕊图也被染上深灰,掐丝珐瑯云纹寿字象首四足炭盆里燃烧着红萝炭。黄花梨木荷叶开光透雕卷草纹六足香几上摆放着红泥紫砂茶具和三足双耳青铜茶炉。

窗下篱菊香浮,红楼隔雨相望冷,曲雪珑茕茕孑立,坐在三交球纹菱花窗畔,远远看着灵堂在斜风细雨里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曲雪珑的手臂旁边放着一盆深蓝和粉蓝交杂的绣球花,绣球花种植在粉青色釉裂纹方花盆里,生长得相当茂盛,为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跟曲雪珑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终于,曲雪珑回眸看着玉鸾,他依然美得叫人屏息,一张皎洁玉颜胜白雪,灰眸雍酥浮动,容颜月画烟描,雪澹春姿,冰肌玉骨如同芙蕖出绿波。明明他穿着单调的麻衣孝服,只以梨木簪简单地挽起青丝,竟然平白添了几分柔情绰态,就像任何颜色也是对他的亵渎,

四目交投的剎那,玉鸾突然明白他就是朝圣的信徒,踏遍千山万水,踩遍刀山火海,日夜虔诚地绕着圣山跪拜叩头,披着满身尘土,带着全身伤疤,总算来到神祗的脚下,彷彿这场旅途从来只是为了遇见那个人。

翠竹芭蕉,又下黄昏雨,飞檐水珠细滴。沉默了一阵子,玉鸾才盈盈敛衽,道过万福,轻声道:「曲少爷,您要……节哀。」

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虚伪客套的问候,因为玉鸾经歷过同等苦难,知道这种痛苦无法排解。

曲雪珑凝视了玉鸾很久很久。

玉鸾总觉得,就算身处如斯暖和舒适的地方,曲雪珑的身体,他的眼神,甚至他的魂魄,也是那么空洞冰冷,彷彿任何东西也捂不暖那种与生俱来的森寒。

其实玉鸾根本给不了曲雪珑太多温暖,但他还是想把仅有的温暖给予曲雪珑,那些他所拥有的,本也是曲雪珑给予他的。

曲雪珑看了看玉鸾手抱的琴盒。

玉鸾不语,他是特地带着樱笋前来的。如果卖出樱笋可以稍为解除曲家的燃眉之急,玉鸾当然愿意把樱笋还给曲雪珑。

曲雪珑却只是淡淡地道:「可以弹一曲吗?」

涨云暮卷,愁霾重嶂,疏雨轻敲檐外竹,细听楼头漏箭移。渐渐凄凉夜角偏多恨,灯暗香销夜正深,半窗灯晕,秋雨洗尽落英遍地,桂影朦胧,枯叶翻浓,余香栖苦。

叶叶声声伴别离,秋雨下了一整夜,玉鸾弹了一整夜,曲雪珑也听了一整夜。

花落画檐呜细雨,风拂尘徽,雨侵凉榻,四檐成韵,秋雨反覆哀凄地哼唱着,溶入玉鸾的琴声里,缠绵一夜的琴声似魂消梦峡,泪尽啼湘。

直到混沌的夜色染上鱼肚白,雨雾依然弥空,朦胧的晨曦照亮层波渺渺,翠山苍苍,玉鸾的十指早已伤痕纍纍,血肉模糊,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他知道一旦停下就是离别的时刻。

最后一个琴音在清风轻寒中飘零着,玉鸾刚要忍痛再弹一曲,曲雪珑已经抬眸看着他。

帘影沉沉,香篆烬暖烟空,唯有一缕芳香渡,二人对视着,曲雪珑的容色沾上几分枫落晓霜的冷意,玉鸾知道留不住他了。

大约是听到琴音停了,外面的下人敲响房门。

曲雪珑应了一声,夕雾便捧着朱漆描金勾莲卷草纹盥洗盆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婢女,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