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小段路却成了刀山火海,怎么走也走不完,玉鸾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最后还功亏一篑地被门槛摔了个狗啃泥,他的视线好一会儿的天旋地转,鼻樑发出阵阵剧痛,好像连鼻骨也被撞碎了有些冰凉的东西沿着鼻子流出来,他迷迷糊糊地觉得那应该是鼻血。

前额的痛楚飞快地蔓延至整个脑袋,如同一双铁钳使劲地夹着脑袋来回摇动。玉鸾一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他实在头重脚轻,稍一撑起上身,沉甸甸的脑袋又不听使唤地掉到地上。

最后玉鸾把心一横地放弃一切,张开四肢躺在冰冷的铺地上。一行行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干裂的嘴唇鲜红得异常,不住呼出滚烫的气息。

一夜春雨无声,绣被薰兰麝,皓月疏钟,悲风断漏,玉鸾如同误闯凡间的鲛人,即将被月光溶化成一滩海水。他的眼睛渐渐红了,本来哭声只是不时从嘴里洩漏,后来愈来愈难以压抑,他索性放纵肆意恸哭,哭得浑身抽搐,彷彿身体的每一吋也在流泪。?

晏家覆灭之后,玉鸾还不曾有机会为自己痛哭一场。他先被流放远方,后被以各种匪夷所思的酷刑调教,时刻如履薄冰,再是疼痛也要戴上面具媚笑逢迎,甚至失去哭泣的自由。

在醉梦院里,每次呼吸也是痛苦的,每个角落里也藏着不怀好意的冷箭,想要把玉鸾拉进更污浊的泥沼。玉鸾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更不敢想像在前路等着的是什么。他哭得喘不过气来,一手狼狈地擦着眼泪鼻涕和鼻血,哪里还有刚才那副以皮鞭调教出来的风情万种。

突然,一阵清淡的玉兰花香幽幽传来,使玉鸾那沉没深渊的意识蓦然惊醒。

「嗯……」

玉鸾拼命地想要睁开泪眼,但无论他如何尝试,眼前依然昏暗无光,只有层层叠叠的虚影晃来晃去。

那个人温柔地把玉鸾拥入怀中,一切如梦似幻,然而那股体温告诉玉鸾,这不是临死的幻觉。

就算不曾言语,就算在夜里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玉鸾却很肯定那是曲雪珑。

不是因为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而是因为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使他们每次拥抱也是久别重逢,每次对视也是睽违已久,如同兰开双花,相依相偎,彷彿在很遥远的过去,他们曾经源自彼此,属于彼此。

玉鸾靠着曲雪珑的肩膀尽情地宣洩哭泣,脸上的狼籍全也擦到他的衣襟上,曲雪珑一直默不作声地陪伴着玉鸾。

缓板香檀依稀传来,夜里淡烟疏雨,半垂翠幕护残寒,雨洞花户里篆香烧尽,宝镜奁开,二人拥抱着的身影微微摇曳,彷彿瞬间便会被黑夜吞噬。

玉鸾哭了很久,终于哭累了。他用力地抽着鼻子,鼻子里还在发出软软的哭音。

曲雪珑似乎想要松开玉鸾,玉鸾立即抓着他的衣襟,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鸾感到一双手臂正在抱起他,四肢甫一不着地,他立即不由自主地想要挣脱。?

曲雪珑在玉鸾的耳畔轻声道:「是我。」

这短短几个字成为玉鸾的灵丹妙药,却也成为他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玉鸾不再挣扎,依赖地靠在曲雪珑的怀里。他隐约明白就算世上每个人也欺骗侮辱自己,曲雪珑也是一定不会伤害自己的,因为曲雪珑是在他家破人亡之后,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晚来小雨流苏湿,香迟斗帐深。相比起玉鸾的全身发热,曲雪珑的素肌玉骨是如此清凉舒服,玉鸾忍不住以脸颊磨擦他的手臂,任性地撒娇道:「舒服……嗯……要喝水……」

若是换着平时,玉鸾自是不敢如此孟浪,但现在他的脑袋还是浑浑噩噩,他甚至胆敢大刺刺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也埋在曲雪珑的怀中。?

曲雪珑把玉鸾抱到绣床上,他点起青铜蟠龙纹烛台,斟了一杯冷茶,把茶杯餵到玉鸾的嘴边,但玉鸾被抽走全身骨头似地倒在他的肩膀上,根本无力张开嘴唇,茶水流到唇边也会滑下来,喝不进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