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是入了夜。
雨势已如倾泄的瀑布,这能见度低得不能再低。
徐师傅已放缓了车速,三哥先下车撑伞,叫珍卿他们一个个下车。
他们后座三人赶鸭子似的,脚步惶惶地跑到走廊上。
走下车到上台阶的功夫,他们的鞋袜全都湿了,撑着伞衣服也湿了一大半。
看天井中泼天盖地的雨势,古人把这种雨想象天上破了洞,其实还挺贴切的。
车子碰巧停在顶楼出水口,那雨水就直往车顶倾注,三哥叫徐师傅把车子挪一下。
大家站在走廊上清理泥水,忽从前面楼梯口跑下一人,直接往正在挪动的车上撞,就那么一下摔在雨地里。
杜太爷和明堂侄子都吓到,赶紧从台阶上往东走,想看看那撞倒的人怎么样。
三哥叫他们不要动,他跟徐师傅负责处置突发情况。
见那人好好地站起来,廊上三人都暗松一口气,
珍卿拉着杜太爷站廊上,看那人被陆三哥扶起。
这时从楼梯口,走下来叶小哥和朱师姐,撑着伞看那撞车摔倒的人,态度看起来却很漠然。
朱师姐看到珍卿高兴,拉着她问:“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还赤来?”
说着,她好奇地瞅杜太爷两,珍卿收回目光解释说:
“师姐,我祖父和侄子从乡里来,祖父听说慕先生教导辛苦,特意来拜见慕先生的。”
叶小哥也走下去,站在雨地里头,跟那被撞的人说着话。
朱师姐热络跟杜太爷他们问好,说慕先生一直在等客人,原来等的就是小师妹家的贵客。
折腾了大约六七分钟,陆三哥过来告诉珍卿:虽说被撞的莫先生没大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免得来日有什么后患。
行事周密当然更好,只是叫三哥辛苦跑一趟。
这时慕先生也下楼来,叫给他当助教的另个学生——雷厉,和三哥他们同去医院;务必要确定莫家谦先生无碍,再回来跟他讲一声。
直到三哥他们坐车走了,珍卿才晓得,刚才撞上车摔倒是莫家谦先生——那位毕业于巴黎大学,崇西医贬中医的莫先生。
慕先生和他的学生们,对这莫先生态度很怪,似是轻蔑而又冷漠,似乎还有一点戒备,但当着珍卿这拨客人没多说。
慕先生常在工作室见客,见杜太爷是乡下来的老丈,怕他理解不了美术工作者的状态,就把客人带到招待室奉茶。
慕先生因为待见珍卿,又听她跟祖父相依为命,初见就非常尊重杜太爷。
他拿出最好的茶点招待客人,说话当自己长辈那么敬重,跟杜太爷聊些家长里短,又问他坐船来海宁的情形。
杜太爷表现得很古怪,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动不动总盯着慕先生看,还无礼打听慕先生私事,更荒唐到打听人家生辰八字。
慕先生是个无神论者,神魔鬼道的事他不喜欢,这场宾主见面弄到最后,反倒没一开始气氛好。
慕先生这人很有个性,他既然心生不悦,就找借口走开了,由朱、叶二人陪着客人。
珍卿实感无奈之极,以前的杜太爷,也没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终于等到三哥他们回来,雨势也稍稍小一些。珍卿赶紧上楼跟慕先生告辞。
慕先生虽说不大愉快,还是询问珍卿的作业,珍卿说在画一幅构图,总觉得不尽人意,想着也许该画成竖幅。
慕先生听得起兴趣,叫她下回再来,把这幅拿不准的构图带过来,他帮她好好参详一下。
珍卿跟慕先生道了再见,下楼杜太爷已坐进车里,似乎也是忙不迭地想离开。
杜太爷在车上直嘀咕,说出门没看皇历,还嘱咐徐师傅驾车,务必要留十二分的神。
珍卿噘着嘴不高兴:
“祖父,咋头回见慕先生,就跟人家瞎打听嘛!从前你见李师父,也没见恁失礼的……”
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