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寻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出口,或者说要怎么提起那个人。尽管不愿意,他最后还是用了最简单也最容易让人听懂的那个称呼,“我爸…他前几天回来了。”
谢弋对迟寻的家庭状况并不了解,心理治疗也并不要求患者要对医生告知自己的家庭状况。因而谢弋也只是在迟寻转到永遇乐心理诊所接受治疗的时候知道这是迟寻家里人的要求,也知道迟寻的家庭多半非富即贵,仅此而已。
这下迟寻说出的这句话让谢弋意识到,迟寻或许跟他的家里人关系并不好。这当然也很常见,大部分心理疾病的患者多半都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原生家庭。
谢弋没有打断迟寻的叙述,静静地等待着迟寻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迟寻才又说,“他对我很不满意…可我也不满意他啊,又不是我选他当我爸的。”
迟寻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有些苦涩的笑,“我很烦躁,很不舒服,睡不着觉,可我不想吃药。”
迟寻重新把视线落在了谢弋身上,年轻的脸庞上是少见的脆弱,“我很累…所以才会喝酒。”
那抹脆弱像一根细针把谢弋刺了一下,他太清楚迟寻口中的“烦躁”、“不舒服”、“睡不着觉”都是发病的症状,可是谁又能对着一个失意的年轻人要求他只能规规矩矩地吃药呢?
谢弋叹了一口气,到底无法对着这样的迟寻太过苛责,“不要喝太多,烟也少抽。如果是入睡困难,诊所有专门的睡眠治疗,不用你吃药,你需要的话可以找时间过来试一试,费用包含在你的日常治疗里,不会多收费。”
迟寻突然有些迷茫,是第一次吗,自他患病以来,哦不,或许是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关心他吃不吃药,喝不喝酒,抽不抽烟,规劝却又不严厉,告诉他不该这样做,却又给予他选择的自由。
从前和他的母亲,许雨禾女士生活在一起时,她自顾不暇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后来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父亲,迟清景接回迟家,虽然锦衣玉食,但迟清景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他们一年也不会见上很多次。有时候迟寻会想,迟清景只是刚好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自己刚好出现了,所以他把自己接回家,对着一个已经野蛮生长了十六岁的少年任意涂抹,妄图让少年按他想要的样子生长。
迟寻很疲惫,总有人说他会投胎,选了迟清景这么个父亲,可是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会这么选,到底是谁想成为那该死的继承人?
他想起自己被检测出双向情感障碍时,迟清景正在吃饭。迟清景优雅地用刀叉将餐盘里精致的牛排切成规整的小块,结果听下面的人汇报完这个消息后,那盘牛排并没有被吃完,剩下了三分之二。
迟清景显然没想到迟寻在心理方面上居然会有问题,尽管有人在一旁解释,迟寻的生母也罹患心理疾病,这并不能算是迟寻的错。可是迟清景还是不满意地对迟寻说,“配合治疗,我不需要一个精神病来当继承人。”
迟清景离开以后,迟寻盯着那盘剩下的牛排看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份牛排,迟清景会用刀叉把自己切得很规整,切成他想要的样子,当然,如果最后还是让他不满意,那么他就会被剩下,留在冰冷的餐盘里,最后被扔进垃圾桶。
迟清景无疑是个成功的商人,而他对迟寻也是一种投资,他希望在迟寻身上能够看到让他投资的价值,否则他将撤回所有的注资。
迟寻从记忆里抽离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弋,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亲密的联结,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只是医生,甚至是需要按疗程收费而不是长期为他服务的医生。这个人却在此刻做了迟寻生命里任何一个重要的人都应该会做,但却没有一个人去做的事情。
可是只是这一点点好,这一点点关心还不够,太不够了,迟寻已经二十二岁,本该拥有的爱与关心在他生命里缺失了那么久,只是这一点点完全不够填满他心底的沟壑。
所以他想要更多,他想要谢弋给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