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钦垂下眼皮,话音沉闷,“儿子酒喝多了,去更衣。”
“更衣。”柳仲荀颔首,飒然的眼光在他身上慢慢扫量。
柳伏钦无法,又思忖着缝补一句:“……路上风灯落了,不慎跌了一跤,已经无碍。”
? 第 60 章
跌了一跤, 多么心不在焉的一道借口。
柳仲荀的脸从他那边移动回来,看向案上的玉托酒盏, 灯火照耀间荡漾一片碎芒。他端起来抵到唇边轻嘬一口, 摇首低笑,“你跟你二哥啊,嘴里头没一句实话。”
柳伏钦闻言微微一愣, 片刻掀起眼眸,“父亲都知道了?”
柳仲荀哼了声,“我连自己的儿子都察不明白, 何谈其他?”
那日柳长涣受伤,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柳府虽然深广, 人手却也足够,守值在外边的更是擎小儿与他们仨一同长大的练家子, 身上功夫了得, 岂容随意一个歹人潜进府里行凶?
他当晚抓了秀宸院的下人,是想给柳长涣一个主动辩白的机会, 未曾想不仅没等到他, 连柳伏钦这个小崽子也帮着他一块儿瞒。
柳仲荀的视线淡淡瞥着殿内, 起初有些失望,到后来又渐渐释怀,唯独不转回头去看柳伏钦。
“我把你二哥的事情交给你,是为了叫你替我查探,你可好……你们兄弟情深, 便当我不曾吩咐过你罢。”
此时酒过三巡,席间正是热闹的时候, 皇帝却道身子疲乏, 留他们尽兴。原本氛围还有一丝拘谨, 待圣驾走后,广成殿的气息变得愈发松泛。
柳伏钦直到现在都未进一点东西,心情郁怏,便举箸挟了几片胙肉。
尚未入口,似有察觉一道怪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寻迹望去,正搭上御座旁那张流云飞雪的娇容,瞧见他,美眸徐徐一弯,带着几分掩盖的柔情冲他微笑。
是汪贵妃。
柳伏钦眉峰轻拧,冷冷转开视线。
恰巧凝得两道衣影从殿外慢踱进来,她今日打扮极其清冷,素白的缘领衬得面若净雪一般,身侧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二人走在一处,很相称,很漂亮。
心头漩起一圈深深的醋意,柳伏钦指腹一紧,捏得玉箸发出阵阵铬磨的响声。很不甘地想,为何自己永远比解寅晚一步?明明他也在沈韫离开时,立刻跟了上去。
殿中景致已与先前不大一样,沈韫打量一圈儿,见父亲还很周正地坐在位上,旁边多了几个把酒言欢的爷们,微牵唇角,扭头问解寅:“父亲在外一直是这个半端不端的样子?”
一半像官,另一半倒像是抑制久了,将要得见天日的豪魂。
解寅听她措辞,心中失笑,面上逐渐露出一点轻松的神情,“老师与人应酬时大多如此,但也要看应酬何人。亲近一点的,酒过两钟便不是这样齐全地坐着了。”
意思是眼前的行止尚不算太过。
沈韫笑了笑,她对父亲的印象大约就是揣着文雅皮囊,裹尽严肃酷戾。他看上去随和、好说话,但做起事来十分决绝,鲜少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可若说他无情,有些时候好像又不是这样。
家宅以外的父亲,沈韫很少见到,时下瞧着他,无端生出一丝探索的心思,提步走了过去。
待行至案前,她适才发现柳伏钦一身锦服微皱,正闷着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酒杯,像极了一个养尊处优,却遇上糟心事的世家公子。
她坐下来,伸手拉了下沈延宥,折眉问:“柳伏钦怎么了?”
沈延宥回首轻睐,哦了声,“姐姐没走一会儿,伏钦哥哥也出去了,回来就是这副模样,父亲不让我过去,没法儿询,估摸着是同人打架了吧?对了,姐姐方才去哪儿了?你是没瞧见,汪常寿他爹给皇后娘娘……”
他起起落落的嗓音在沈韫耳畔一字一字消弭,神色关切地驻定在柳伏钦身上,回想起墙根儿下一盏泛金的风灯,心内隐约有种直觉。
未顾忌父亲不允,沈韫起身迈过那一丈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