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沈韫才十二岁,就能画着人家的像装裱起来赠予,被他阻挠后还那般生气,虎兽一样朝他扑来,莫非那个时候她便已经瞧上人家了?
一念及此,柳伏钦心中似有滚轮不住碾转,几欲烧灼,“放眼整个京中,比他好的男儿多了去了,你什么眼神,盯上这么个……”
他顿了顿,克己地恢复一贯神情,稍加嘲讪的口吻冷言道:“你若哪日受人欺负,他只会拖着两行热泪告诉你,‘你受委屈了,但我无用,且多忍一忍罢’之类的废话。还不如解寅顶事。”
沈韫的视线从手腕交连处向上游移,定在他微微蹙起的额心,鼻尖能嗅到他身上与旁人不同的水墨香气,很淡,隐约缠绕着一种少年人才该有的感觉。
她回想旧事,回想起周家那个动辄就要掉泪的白面郎君,不由觉得好笑,“我何时惦记过周彦?”
霞光穿插在二人中间,匀返出一轮浅薄的绯晕,脂粉一样,痕迹轻微地铺在少女脸庞,显得她颜色愈发艳丽。
“当年若非你从中作梗,我和周家小姐早和好了。如今凡有他俩兄妹在的场合,我都得绕着走,生怕人家再提起我以画羞辱之事,纵然身上长满嘴,也讲不清。”
毕竟画像的确出自她手,角落还有她为了区分他人,习惯性地写下一个沈字。虽然小,却很有她的笔道,左右是逃不脱的。
原想搭上周彦的路子,跟周皖争取一个碰面的机会,把之前的吵架谈开,留住这个朋友。孰料柳伏钦横插一竿子,生是把这个缘分剪断,使她至今都不得解释。
柳伏钦渐觉耳廓发烫,垂睫注视她,“你和周家小姐……”
人稍稍一动,松开了她的手,有些愧歉地说:“我那时并不知道你认识她。”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对沈韫与何人交友并不上心,只顾着观察她是否预谋对付自己,不愿输她罢了。但听闻沈韫新作了一幅画要送给周彦,他却心觉可笑,不敢信沈韫竟要交游那个“药罐子涕零君”。
牵及之前未报的恩怨,这才在书院将她的画偷换出来,补添几笔,复又给人送去。
眼下,沈韫不以为意地嗯了声,绕开他走到窗畔落了座儿,捧着半边脸睐他,“我不是跟你讨回来了?便不计较了。”
论吃亏,沈韫可不是这行翘楚,尤其应付柳伏钦,半点儿亏她也吃不消。
见她似乎未察他的失态,柳伏钦慢慢自在几分,正欲走过去,门外倏地响起叩门的声音,等了等,听外面道:“沈小姐,您要的东西太多了,瞧瞧是给您再添张桌子,还是咱们晚些再呈?”
湘月楼是老店了,招牌数不胜数,这沈小姐一下子吩咐那许多,谁晓得是来真的、还是嘴皮子上耍耍游戏?掌柜的是个精明人,特命店伙上来问问,但话里仿佛没给她反悔的台阶。
钱不从沈韫的荷包里出,故此她并不在乎这声话有何用意,只看着柳伏钦,意思是由他作主。
柳伏钦亦没往话中钻研,私想着一整回呈上,排场是够了,却吃不过来,好些菜式也没那般入口了。
况且晚些上有晚些上的好处,可以歇一会儿再继续,相处的时间自然顺其而延。
柳伏钦稍偏过身,向着外头回一句:“不急,慢慢呈。”
暮色终至,酒楼内早已点灯,透过菱窗往楼外看,星火温润,行人如织,每一处都在喧嚣着京城的繁华。
沈韫在窗沿支颐垂望,偶尔呷一口茶,等桌上摆好,她才端正身形一盘一盘品尝过去。十月金秋,正是吃蟹佳时,她望着眼前那片橙红,以器具轻戳,似在犹豫要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