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四下里吹着,沈韫在柳伏钦怀中哭过一场,力气尽失,才上马车就睡着了。
这次与之前不同,她睡得很安稳,没有稀奇古怪的噩梦来袭扰,及至归府,有谁勾了她的腰和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她也只是蹙了下眉,再无旁的反应。
沈府的下人一瞧小姐这般回来,大气都不敢出,忙停下手中的活,等他们行远了才埋首做自己的事。
因为没人敢惊醒她,一路进到卧房都是窸窣的悄静,柳伏钦把她搁到床上,看那张睡颜在薄光下泛着些病气的白,身子也清减了,眼角淡淡落下去,逐渐有些红。
宋氏搬了张椅子守在床边,拿浸润的巾帕替沈韫擦拭泪痕,一边拭着,一边想到她小时候,其实她是最不爱哭的。
犹记得她八岁那年,为了替她弟弟出头,独自一人去私塾里把嘲弄他的孩子得罪个遍,最后被人不小心推搡着撞到假山,整条胳膊都是血,她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印象中,沈韫少时的所有哭闹都是用作制衡柳伏钦的障眼法,碰上在长辈面前与他争、又争不过,还丢了脸面的事,哭一嗓子,总能圆满解决。
如今稍稍想起,宋氏苦着唇畔笑了一下,旋即又有说不出的心疼扩散开来,等将她安置好,便唤上柳伏钦和沈延宥一起出到门外。
树梢上开出几个骨朵儿,怯怯地回应京城的春天。宋氏微抬一眼,心思依旧嵌在沈韫身上,伤神地叹了叹,“韫儿从小到大哪里遭过这种罪……”
遑论牢狱,就是一点腌臢在沈府里,他们都不舍得让沈韫知晓。皇上让她受这样一趟搓磨已经令人惶恐,竟还要她下月开始去画院当差,不是明摆着换个地方拿她错处,以堵朝中悠悠之口?
她一个姑娘家,打小养得娇惯,聪明是聪明,却不够圆滑,又容易感情用事,外头的世道那般险恶,叫她如何应对得来?
闻言,沈延宥益发自责,颈子半折下去,有些不忍再往房里瞥探。
幸而宋氏不曾着眼过来,默一晌,对柳伏钦说道:“多谢你送她回来,你母亲那儿也记着去说一声,韫儿回家了,叫她不用担心,待韫儿有点精神我再请她过来。”
“伯娘不必与我客气,是我该做的。我……”柳伏钦朝门内睇一瞬,转回脸轻声道:“我能等她醒来再走吗?”
自他见到沈韫,她一共只和他说了两句话,每一句都扎在他心上,使他现在都缓不过神。他想确保沈韫无碍,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倘若她不愿,他会立刻离开。
屋檐下,少年高高的眉骨淌下一许深影,将他的诚挚压在眸中,还是那个样貌,但锋芒稍减。
宋氏知道他牵挂沈韫,颔首领他们踅下台阶,“好孩子,你也受累了。你和延宥到我那里坐吧,让韫儿好好休息,看她都瘦了……”
言尾渐渐无声,一想到她在狱中这些天会是怎样度过,会有多害怕,为人母的悲痛便一刹冲顶,顾着是在孩子面前才将将忍住。
此时不到晌午,日头照在石板路上晃出几分凌厉的光,折入沈延宥眼中,无端叫他思想诏狱阴森的铐链和其下腐烂的肉身,脊背一寒。
刚走两步,那股寒意就从背后游到眼前,变成灼烫的不安,疾跑两下追在宋氏身旁念叨:“母亲,还是给姐姐寻个大夫瞧瞧吧?姐姐身子弱,别叫什么瘴疫沾上。”
宋氏侧目答他,“你爹爹已经让人去寻了,他会跟大夫一同过来,你们两个跟我去吃点东西,总不好一直空着肚子。”
至于沈璿跟大夫是什么时候去的墨毓轩,连沈韫都没有察觉。
醒来时,她正蜷着身子窝在内墙,像一只小狗,迷迷糊糊在梦里听见几声责训,与父亲往日斥她的不大一样,带了些哀愁之味。
沈韫撑着床铺起来,见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犹自懵了一刻,随后想起她的确是在家中。垂抑多时的心终究恢复动跳,揭了被下床。
洺宋和两个伺候她的丫头闻听动静,忙从房外辄进来,面容惊喜交半,“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适?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