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的扯动使沈韫调回视线,落在那双白得发冷的手上,正游刃有余地拆解绳段,掌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掠过她的手背,如同蚁虫钻挠。
“叫他们仔细些,怎还是这般粗鲁。”汪常寿稍攒眉峰,极轻地说了一声。
闻言,沈韫视线微抬,像在瞧一出戏似的,把目光投放在他半低的脸上,他似乎有所感应,掀起眼皮。
“沈姑娘为何如此看我?汪某就不能有点怜惜之心?”
沈韫没说话,待他全部拆好,霜玉的手腕上已勒出几道血痕,她垂手后退一步,良久才出言。
“你想让我认什么?”
令汪常寿往外抬的脚一顿,挑眉转过来,见她依旧立在那儿,眸中圈杂疑惧地望他。
“这还没开始呢,沈姑娘便急成这样?倒叫我感到意外了。”他背手走上去,悠闲着步子,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端详。
末了,将腰杆俯低两寸,衔着她的眼睛,“你若轻易认罪,那我图谋多年的心趣岂不一下尽失?哪还有意思?”
沈韫听他话意,神色微变,倏然添恨几分。
汪常寿勾了勾唇,想要让她启口,思索移时,脊背慢慢挺正,一副得意的口吻朝她抛下。
“沈韫,你现在的模样,令我记起从前在沈府外头寻到的一只狸奴,它和你一样娇弱无助,却偏要向人亮起利爪……”
他的嗓音犹如魑魅自山林间闯荡到她耳畔,阴险地撩动她试图忘却的声音,一点一点于耳边重现,渐渐形成一个具实的画面将她吸纳进去,好似回到了那天。
沈韫毛骨悚然,只消一想那日含血的呜咛声,整颗心都在打颤。
“是你……”她喉咙疼咽,僵麻的指尖不自主地屈了屈。
汪常寿慢洋洋笑道:“是我,你待如何?”
沈韫的手指最终屈紧,如若可能,她当真想杀了他。
灯火摇曳之间,汪常寿笑意渐浓,高硕的身躯模糊着印在泥墙上,如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声线单寒。
“你与柳伏钦还真是一处长大,一般的自负。你以为凭你可以与天子辩正,替陆思白洗去罪名,可是瞧瞧你现在……说起来,这些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
见她目色稍晃,又紧跟一句:“你还不知道吧,我呈给皇上的不是陆思白遗作,是你亲手画的伏尸图。”
话落,沈韫移回眼,不偏不倚地驻在他面上,早在她得知云樊被他收买以后,便隐隐怀疑自己于澄州所作会经他利用,下晌在马车上他也承认了,此刻又以这种口气提起,是为何意?
汪常寿面孔一转,讲故事的腔调不疾不徐说着:“起初,我将陆思白遗作交与你,的确是想借此冠你的罪,可当我想去把它找出来时,它却不见了。我原以为是你识破了我的谋划,犹自伤心一阵,不料天都在助我。”
彼时,他让许润桃去将云樊买下费了一些周折,故当他把画轴送与沈韫,云樊仍在沈府。他传信与她,命其将画卷与沈韫独用的印字一块儿盗出,怎料那画已不在沈韫房中。
失落少许,蓦然思想,便认为或是她将画藏在某处,得知她离京,他即刻让云樊尾随而去,望其潜回她身边完成未果之谋。
不单得助于云樊机敏,更亏她目睹楚州惨状,机缘巧合地画了下来,由云樊带回京城。
沈韫听完他的话,陡地想起洺宋。那日在房中发现画轴已替,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情感上,她不相信洺宋会背叛自己。时下稍加揣度,她大概有些清楚了。
洺宋是父亲的人。老师的画,是父亲让她换的。
难怪……难怪她一副愧怍的样子,又好像笃定地说着它们不会落入阴谋之中。
沈韫突然觉得难受,父亲为了她做下许多远虑之举,她却仍旧要让父亲失望。
一念及此,念及沈家一众要为她担心受怕,念及柳伏钦可能会为她奔走,像他毅然决然地追她到澄州那般……胸臆中恍惚有一根铁索将她逐寸捆挤,连喘息都变得尤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