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没说话,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还没想好如何跟你算, 先放着吧。”
回得却是上一句。目光些许不安,不论落在哪儿, 就是不看他。
柳伏钦大概猜到因由,勾唇笑了下, 神情惬意, “我想好了。”
他轻推案上那支狼毫,滚动两圈便停下来, 定在一个刚柔并济的“柳”字上举止闲懒, 可瞧在沈韫眼中却显出一分嚣张的韵调。
她找他算帐, 他如此渴盼算是怎么回事?
不由离得再远了些,举着一双困惑的眼睛打量,倏闻他道:“和我下盘棋吧。若你赢了,我任你处置,若你输了……”
话未听完, 沈韫眉尖拧起一个自负的弧度,“我不会输。”
柳伏钦便没再接下去, 目中笑意更浓。
她于棋艺上的自满其实十分可爱, 是她从幼时培养起来的, 小小的人儿较起劲,端是一副老成模样,腰肢一扳,眼色一沉,明明稚嫩的面孔偏散出一股深重。
虽如今成长了些,可她不由自主的小动作仍和从前如出一辙。
洺宋听她吩咐,到屋内取了棋盘置于榻几,又端上棋奁和两盅热茶,等他二人上榻后跨出门槛,至门外站值。
屋内逐渐响起清脆的落子声。
以往和柳伏钦对弈,沈韫思考得总是比他要快,棋风强势,极易震慑住他。今日却有些吃力,他的每一步都像在诱她深入,布局诡异,寸土必争。
沈韫目光微紧,太过留心他的路数,以至于自己现露破绽,回过神时,白子皆被黑子围堵边角,已是输了。
她抿了抿唇,神色略显晦暗,半晌抓了两颗棋子放于棋盘,投子认负。
柳伏钦将她望一眼,随她收手,成心招惹地说了句:“阿韫妹妹,承让。”
闻言,沈韫的脸色登时有些不甘,隐约还有一种被他算计的感觉。但话已出口,哪有收回的法子?只好低着嗓音:“你要我做什么?”
屋内的阳光浅了几分,像一层柔纱罩在柳伏钦脸上。他端正神情,敛去适才玩笑的态度,又恐严肃了会吓着她,几度斟酌,拿捏一个看似平常的意态,望着她道:“我想娶你。”
四字甫落,沈韫微怔。
他的话音仿佛一缕清风降至胸口,摇得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你离京那日,我与母亲坦白了我对你的爱慕,她丝毫不吃惊。可能是我表现得足够明显,她早便知晓。”
说着唇角轻牵,省略了其中曲折的部分,眼里有一鸿鳞光静静地穿过来,“母亲已在为我筹备,我想等殿试一过,亲自猎来大雁到府上向你提亲。”
言及末尾,疏阔的眉宇沾上一分青涩,稍稍避了一下,又情难自禁地将视线投定到她身上,带着点炙热的意味。
沈韫不知道他寻常的口吻背后到底有多少她难以猜测的考量,但她明白他一定费了不少周章。
思及父亲与她的谈话,眉目微闪,不忍让他败兴,须臾把面上的怔忡一藏,“可我与解寅婚约尚在,如此荒唐之举,伯娘怎会答应?”
“解寅远在江南,归期未定,我便是抢了他的婚事,他要几时才能有耳闻?”
“你就是靠这样说服伯娘的?”沈韫眉棱轻挑,瞧他一副矜傲的样子,低笑出声。
柳伏钦得意地剔了剔唇,“我自有我的门路。”
既如此,她便不问了,心里也希望他能快一点上门提亲,定下此事,只要父亲点头,她便不用觉得拖欠解寅,更不用对他感到愧疚。
刚抬手清理棋盘,他便也将手捞上来,陪她一块收整棋子,“还下吗?”
几个指头顿了一刹,想到方才的局面,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着睐他,“你从前都是故意输给我的?这么多年,你在你爹爹和我祖父面前,一直在藏拙?”
她这样怀疑并非全无依据,就拿之前投壶来说,分明极长于此,与她打赌时却刻意输给她。那个原因尚能理解,也让人触动,可弈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