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钦信手挑一挑香炉,睫影被濛光一罩,落下些阴郁之感。想到沈韫会来找他,心境稍定,起身换了一件浅色的外衣,到前院负手闲走。
却未如他所愿,及至傍晚擦黑,他最终都没能等到沈韫。
思兰院外,沈延宥兀突突地拧起额尖,“不成不成,我怎能行如此出格之举?姐姐是关心则乱,祖父指不定就在屋里安歇呢,听我一句,咱们别去瞎闹他老人家了。不是要做匾食吗,我陪你。”
说话便去拉她的手,将人重往庖厨方向牵引。
沈韫何尝不知此举有失礼节,安定稍刻,自己也不由得怪罪自己,随后抽回手,语默着向廊下缓行。
回到庖厨,起先的那名仆妇正抑声教训一个丫鬟,听闻动静,方才收敛神态向他们福身。
火盆孳孳烧着,沈韫睇一霎,立马有嗓音托荡过来,“小姐有所不知,这一年食余的药饵本该丢出去,讨个康健兆头,哪想连璧入府时短,甚无规矩,竟在府中焚烧起来……”
话罢下睨两眼,叫连璧的丫鬟旋即迭声认错。沈韫看得出她们在为渣斗一事缝补,轻挑眉梢,目光在她们身上梭巡半晌,未再置声。
原以为这样便过去了,孰料空隙里沈韫又拾了几句曲折的话隐晦盘问,二人心弦一紧,再不似之前随意开口,而是谨慎着回答她。
可谓答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更叫沈韫起疑,辄至轩中静坐一刻,待再返思兰院,恰逢江瞻立在石径半途,拦下她道老爷有请。
这一去,便是日薄西山,她从沈璿的书房中跨出来,沉下眉睫。此间谈得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小事,唯有一点古怪他居然同她屡次提及柳伏钦。
不免使她觉得这是一个狡猾的障眼法,直至见到祖父,一切又涣然冰释了。
夜已深,爆竹笙乐未见消减,沈韫回到房里松缓神思,适才想起来她该去找柳伏钦的。丝毫没考虑时机欠妥,拔靴即往府门上踅。
门上小厮抱着棉袖暖手,乍见一盏绢丝灯由远处飘近,举光一瞧,不是小姐是谁?陡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姐这要出去?”
沈韫颔首等他开道,却见他讪着脸色回她,“老爷吩咐这几日黄昏为限,不得让小姐与公子出府,城中因着过节实在乱得很,小姐有何事不如明日再做,别为难小的了。”
第二天,杨氏携柳伏钦过府拜年,雪簌簌地下,盐絮似的沾卷来人衣裳,化开些细碎的冷意。
长辈感情好,自要留下一块入席,孩子们摆的一桌,除了沈柳两家,还有宋家几个表少爷和表小姐。沈韫坐在姊妹中间,因平时走动极少,倒有些不知要聊什么,一双眼假作无意地掠向柳伏钦。
他坐在对面,风撩动稍显英气的眉宇,微微一转,就对上她不及撤退的目光。
沈韫忽然心虚,面上却做得一副好模样,不疾不徐地挟一片冬笋搁到碗里,半阖睫羽听旁边表妹与她闲话,不时点一点头。
柳伏钦对她的反应颇有不豫,斜着唇一笑,用罢饭后,独自走到园中等。
这是往墨毓轩的必经之路,可就算他不在此处候着,沈韫原也有意要去找他。
天上雪还在飘,时间久了,道路覆起一层薄薄的白。柳伏钦散漫地欹于廊下,抄着一双手环在胸前,那些意乱的思想只要一见到她,又能自主地淡远几分。
“我昨日耽搁到很晚,便没去寻你……”沈韫从雪影中踱到他身畔,星许浮光匝到她的脸上,将那双眉目嵌得愈发盛了。
“在忙什么?”柳伏钦松开手,侧了侧身。
沈韫忆起昨日一番折腾,不愿细讲,“是私事。”
无端叫他记得前夜,她一如眼下这般寡言,不禁提起眉问:“你什么都不愿和我说吗?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外人?”
这话令沈韫无从接口,默了一会儿,暗自思忖症结,与他解释:“除夕那日,我是因为……”
“我不想知道了。”柳伏钦蓦然截断她的话,眼色微深,“沈韫,你跟我的约定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