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伏钦付之一笑,“看来汪兄近日不止多了一个义父,胆量也见长啊……既认为我在陪你玩乐,那便尽兴好了,我等着与你清算。”
言讫剔目唤上楚铖,独留汪常寿满心震愕地止在原地,凄惶过后,周身盘桓一许庞然的羞辱,盯着那道远去的墨色,手指慢慢拢紧。
一朝翻过一朝,长夜又至,余下满地从风而散的月明。
柳伏钦这些天近乎镌在秀宸院,起先只是饭后过来,如今连宿都宿在这儿,像下了好大的决心,势必要说服柳长涣摒弃那些荒诞的念头。
沈韫与其处境不相上下,日日蹲着沈璿回府,听了信儿便一骨碌跑去他的书房,想方设法从他嘴里撬话。实则沈璿已不想瞒她,但又恐她知晓,会怨怪他把人情利害放置她前,是以三缄其口,凭她花样百出,愣是一字不露。
宋氏眼瞧他们父女来来往往,谁也不愿相让,直叹自己逮上两个冤家,愁郁数日,到底没忍住去了墨毓轩。
月华倾漫,由半支的窗户里斜射进来,铺扫在一方软榻上,将沈韫的侧脸映出些恭顺颜色。宋氏端腰打量她半晌,柳眉轻提,“又给我装样子呢?”
沈韫死不认账,“哪有?母亲说的我都记下了,爹爹贵人事忙,女儿不敢再去叨扰。”
模样乖巧可人,但语声显然娇顽,又耍小孩子脾气。
宋氏将她的手拂过来牵在掌中,一段眸光嗔她俄顷,“你这姑娘,我是这样同你说的吗?你爹纵然看上去不近人情,到底疼不疼你,你心里没有好赖?说句不公道的,你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他将最温柔的一面尽给了你,对延宥远不比对你上心……”
世人大多看重男孩儿,沈家是个例外。沈韫打一出生起就占据了沈璿大半精力,哪怕他总含蓄着,她又岂能当真体会不出?
橙黄的暖光直抹在沈韫脸上,宋氏将她的愧怍瞧得一清二楚,只是愧怍之下,依稀可见她眸中丝缕伤败,敛了敛神色不再接腔。
宋氏突然犯难,一面是女儿,一面是丈夫,哪个都不落忍,最终是理智做了抉择,在沈韫的手背上轻搭了搭。
“你与解寅的事,我也几度想要动摇他,可他有他的坚持,虽不愿与我深讲,我却明白他的苦心。其实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不是家族荣光,是他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外头的风风雨雨已经够让他疲累,你要体谅他,别老去惹他难过,晓得吗?”
沈韫何其通透,立时听出她的弦外遗音。抬眸间,点点困惑如泠光沁到宋氏眼里。
“可是母亲,我有爱慕的人……”
至此,宋氏怔住片刻。沈韫在情感上传承了她的父亲,即使再热烈,等闲不会宣之于口。
追想那日在沉夕亭所见,宋氏无可奈何一喟,“是钦儿?”
沈韫一时没有言语,复闻她仿佛缺憾地问:“当初我叫你拿眼瞧瞧他,你如何也不答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用心了?”
秉思检算,沈韫也不知道具体自何时起,好像她从未真正厌恶过柳伏钦,一向不甘矮他一头罢了。至于情愫,大约是他说把一切都交给他做的那刻,猝不及防地,胸臆内有些逾常的跳动。
抑或更早,在她尚未分清何为喜欢的时光里,柳伏钦对她而言,已经与旁人不同。
银瀑齑粉中,宋氏将她的沉默滤一滤,思念曾经,面容霎时和软下来,绽几许笑意盈在眼底。
“这么多年,我当钦儿也跟半子似的,你伯娘还总叫我不要偏疼他……你瞧他从前与你打擂台,只管烦厌,其实他哪回不在我和你伯娘面前藏着掖着替你圆场?如此可爱的孩子,谁见了会不欣悦?”
“只是时机这个东西玄妙得很,想让你捉住它时,它迟迟不肯过来,却在你不留神之际,已然悄悄溜走……”
言谈间有无限惆怅,一壁说,一壁转首睐沈韫,脑海中酝酿了一套说辞宽抚她,不料悬在舌尖,独独剩下一句无力的:“韫儿,我希望你不要叫你爹爹为难,也万莫伤了钦儿的心。”
未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