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孟氏讳柔, 并州安宁县人,肇自初笄,归于我家?】
“五郎,”松烟跨进房门, 叉手行礼道, “勒镌的匠人已经联系好, 石料也已经备下,工匠说,文书到达之后便能刻好。”
“知?道了?。”
江铣蘸一蘸墨, 看松烟还没走, 问:“还有?什?么事?”
“五郎, 您当真?要……”松烟看了?眼摆在桌案上的陶坛,欲言又止。
自那日从万年县领回?陶坛,已经过去七日了?,那日江铣带着孟柔的骨灰回?到院子里之后,便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将陶坛放在桌案上,盯着它出神, 短短几日便瘦得双颊凹陷下去。
松烟不敢打扰, 食水照常送进屋,又原样?端出来,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昨日,江铣突然推开门,让他去联系石刻的匠人。
这?便是要准备发丧了?。
原也该这?样?的, 听县丞的说法,孟娘子是初三、初四出的事,说不定是刚逃出家?门便落了?水,人都死了?半个月,该是时候入土为?安。
可?看着江铣貌似平静的神情,松烟心下惴惴,竟比先前更加担忧。
屋里供着炭火,松烟待了?一会?儿便觉得热,可?江铣脸色却仍是青青白白,没听见松烟回?话,他便继续提笔写下去。
【侍执巾栉,夙夜不违】
写到此处,笔锋又是一顿。
凡秦人丧仪,皆是墓前立碑,墓志铭放置于墓穴内随葬。
“侍执巾栉,夙夜不违”,阿孟嫁给他三年,前半句勉强算是名副其实,可?后半句,江铣想起从前她对着自己卖痴撒娇,叉着腰管束他不许这?不许那的骄横模样?,眼中?便带上丝笑意。
她从不许他过久的伏案写字,也不许他搬抬重物,这?都是因为?她心爱他。
后来在江府时,孟柔屡屡违逆,屡屡冲撞。
那也是因为?心爱他。
墓碑是给旁人看的,可?墓志铭埋在地下,不见天日,无人能瞧见,也不必再写这?些官样?文章。江铣提笔划去最?后八个字,想了?想,又划去了?“庶人”二字,再然后干脆将绢纸揉起来扔到一旁,另选了?张纸来写。
提笔蘸墨,瘦劲字迹落于纸上。
【阿孟吾妻】
江铣突然内心大恸,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笔。
孟柔死了?。
她掉进冷冰冰的河道里,淹死了?。
江铣胸腹一阵剧痛,这?痛楚自他那日从万年县回?来之后便如影随形,每当他快要忘记时,剧痛便又席卷而来,提醒他。
他再也不会?见到孟柔了?。
蠢人,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蠢货!傲霜让她给他下药她便做,戴怀芹让她离开她便离开,若她安分待在江府,若她听了?他的话安分待在偏院里,事情又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只因为?一个“正妻”的虚名头衔,她同?他置气?,逃离出府,最?后走上了?一条死路!
正妻,正妻,就算在安宁县的那三年里,孟柔也从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妻者,齐也。秦晋之匹是两姓之好,没有?父母之命,何言媒妁。就算他承认孟柔就是自己的妻子,可?在所有?人眼里她都只会?是个外宅妇,六礼都无法完备,更诳论庙见祭祖。
何况成为?夫妻是什?么好事吗?江恒和崔有?期是夫妻,江谦和郑瑛也是夫妻,所谓举案齐眉说白了?就是同?床异梦,孟柔若当真?是世家?女郎,当真?与他秦晋为?匹,也不过是在母家?与夫家?之间斡旋牟利,一旦有?了?利益纠葛,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交心。她为?什?么非要成为?他的妻子?就像在安宁县那样?,他只心爱孟柔,孟柔也只心爱他,这?样?不好吗?!
她总是不知?足。
贴在陶坛上的黄纸尚未撕去:无名氏女,生年不详,卒于武功四年十一月初,外无伤口,疑溺亡。又有?朱笔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