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句,孟柔刻意扬起的唇便落下去一分,最后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那又如何。”她道。

江铣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

“阿孟,你昨日想说的,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孟柔也在想,她究竟想要问什么?

环顾四周,厢房里珠围翠绕,金碧辉煌,就连脚下踩的地砖上都有精美的花样,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匠心血;一经入冬,直棂窗外便挂上了厚厚的毡毯,就连毯子上滚边的绣纹也有一番文章。如此富贵豪丽的地方,就算城隍庙里壁画上的天宫,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孟柔住在这里的半年来,从盛夏到初冬,她没有一日不忐忑,没有一日不觉得冷。

“郑娘子说,要进你家做媳妇,除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过门三月之后还该祭拜宗庙。我虽然与你成婚三年多,但其实还未尽全礼数。”

江铣沉默地看着她。

孟柔顿了顿,没有人应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小地方的人,安宁县里从没有这样的规矩,又或者是又,也轮不着我们这样的人家来做,只是既然我上了长安,也该入乡随俗……”

江铣终于开口:“阿孟……”

孟柔抬头看向他,看向她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三年的夫君。俊眼修眉,鼻梁高挺,每一处都落在最恰当的地方,组成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他的面容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

她眼中不知何时已然含了泪。

“你会让我祭祀宗庙,全了礼数。让我做你真正的妻子吗?”

孟柔果然已经知道了。

没有什么刺史之子,也没有什么豆腐店的女郎,有的只是江铣和孟柔。

江铣一直知道,孟柔以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一直以为来到长安城后,她还能如同以前一样做安宁县的孟柔,做军户江五的妻。可是,不一样的。

今夜他抛下所有公务赶回来,便是已经察觉到她已然发觉不对,实际上,这一切真相他早该在她上长安来的第一天便全都告诉她。可是他每每对上孟柔充满依恋敬慕的眼光,他总是做不到。

就如现在,他打算好的一切说辞,突然都无法说出口。

他没有回答。

孟柔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屋里终于烧上热炭,总算也暖过一回,可不过瞬息之间,孟柔的喉咙里就像吞了块冰,如此艰涩痛苦。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

“我们是夫妻啊,我们成婚三年多了,我是你的妻子,只差这道礼数了,是不是?”

只要江铣还肯认她这个妻子,他分明承认过的,只要他还愿意将她当做她的妻子,她可以既往不咎。不管他从前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从前和长孙镜究竟有什么过往,她只要当他的妻子,当他唯一的妻子。

只要他肯不再戴上那块玉佩,只要他们还是夫妻,只要江铣还愿意承认她。

“五郎,江五……”

江铣绷直了脊背。

“我昨晚已经回答过你了。”

士庶不婚。

江铣,是不会为了孟柔,放弃他的大好前程的。

孟柔眼中最后一点星芒也暗淡下去,泪珠顺着腮边滑落,她却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

怎么能不笑呢?同床共枕三年,她竟从没认清过江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竟然还对他抱有希冀。

她在希冀什么?希冀他继续骗她,希冀他还肯骗一骗她。

可他甚至不肯骗她。

“阿孟,我才回到长安根基不稳,朝中派系林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我一言两语暂时无法同你说清楚。”江铣翻过她的肩膀,紧紧抱住她,“你放心,你在我心中始终如一,不管以后如何,你我之间绝不会变。”

孟柔任由他抱了一会儿,吸吸鼻子,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转身走进内室,江铣不明所以地跟过去,看见她打开箱笼拿出一个包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