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江铣提到他流落并州的那些年,江恒又有些心软。

“想当年你为探花郎,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我为你取字晦明,是想让你记住,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你毕竟是庶出,比不得你兄长能够承嗣爵位,你生母,也不如你母亲能有许多助益。后来你也确实是……”江恒摇头,“如今你升任中郎将,颇受宠遇,眼看着鲜花着锦,但同当年入东宫做太子洗马又有什么区别,根基不稳,仍然是朝不保夕。县主素来心高气傲,肯等你这么多年,已是……”

江铣打断他:“父亲慎言。”

牵系女眷声誉,确实应该言语谨慎。

江恒便不再提,忍不住道:“你既然已经回到长安,那个孟氏也该另行安置才是,你日后毕竟……”

江铣再顿首:“阿孟毕竟照顾儿子多年,儿子,实在不忍心。”顿了顿又道,“况且她于儿子毕竟有恩义,若是忘恩负义,也难保会令后来人寒心。”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保孟柔。江恒冷哼。

江铣道:“儿子所言,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了家族和睦着想。江、郑两府是通家之好,二嫂又是兄长宗妇,儿子冒着僭越也不得不说一句,母亲此举实属欠妥。”

“你母亲的事,我会处理。”

崔有期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妥当,再有责罚孟柔,恐怕也有迁怒泄愤的意思。

但不管如何处理,都不干江铣的事,江恒背过手,江铣会意,行礼退下。

……

回到院里,孟柔还在睡觉,江铣静悄悄靠过去,碰一碰她的脸颊。

几日过去,她脸上红肿已经消退,可仍旧留着骇人的青紫痕迹。碧玉湖里的水那么脏,那么冰冷,她冒着生命危险跳下去救人,得到的却只是这满脸的伤痕。

珊瑚端药进来,见他坐在床边吓得一抖:“五郎,五郎回来了。”

“嘘。”江铣看一眼沉睡着的孟柔,指着托盘问,“这是什么?”

“这是……药。”珊瑚低着头,“娘子先前发了热病,戴娘子请外头的医工来开了些药,好不容易退了热,但还有些咳嗽,所以还在吃药。”

又是一桩他不知道的事。江铣压抑着脾气,正准备叫醒孟柔,低头一看,孟柔已经被吵醒了,眼神里还带着些困倦的迷茫。

“江五,什么时辰了?”她一见着他便弯起眼角,“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江铣轻声问:“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孟柔眨一眨眼,看见鲛纱的承尘,看见江五身上来不及换下的绯袍,止了声。

江铣便没再多问,扶她坐起来喝药。

珊瑚双手紧紧抓着托盘:“五郎,让奴婢服侍娘子吧。”

“不必。”江铣端过才煎好的药,一勺勺吹凉了,亲自喂给孟柔,喂完药,又扶着孟柔躺下。

“五郎。”孟柔神色清明许多,一开口就落了泪,“夫人说是我推人下去的,我没有。可岑嬷嬷,岑嬷嬷让我跪在外头,打我,还说,不是我推的,我为什么要救,可是我,我只是想要救人而已……”

江铣仔细擦去她的泪水,又听孟柔道:“你信我,我当真没有害过人。”

“我自然相信。”大夫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她们想要责罚一个人,原本也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可是,为什么?”孟柔想不通。

江铣给她掖好被褥。

“善心有时能救人,但有时候也会害人害己。”

孟柔仍是不明白,江铣看着她的泪眼,想起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刚到安宁县,浑身是伤,满心恨意,只想着能赶快回到长安复仇。最先恢复知觉的是手臂,其次是腰背,然后才是双脚,可总也使不上力,不管喝了多少药,请了多少医工来看都不见好,他心里便生出疑虑。

趁着孟柔出门时掀开被褥,看见自己满是伤痕的一双腿,被打断的腿骨勉强被皮肉包覆着,形态是从未见过的扭曲,他尝试着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