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乾达手握缰绳,玉花骢的铁蹄践踏过一片残肢断骸,人骨碎裂的声音与细瓷、木片、石板差不离多少,偶尔踩到一两个没死?净的,便能听见嘶哑如?老鸦的哀嚎。
“疼啊将?军,长孙将?军……”鬼哭声似悲似怒,血腥气渐渐从地底弥漫上来,“将?军……为何抛弃我等……为何……”
“青州、青州!马革裹尸,不得好死?……”
“将?军!救我!”
长孙乾达猛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丝帛营帐,一手抓起佩刀一手掀开?虎皮毯,连鞋都来不及穿,大步就要往外冲。
“我不能留在这里……”他嘴里喃喃念着,“我要回长安,我要回家里去……”
“将?军!”
熟悉的一声唤,惊得乾达瞬间拔刀直指前方,副将?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将?军,您是又梦魇了?”
长孙乾达呆怔半晌,环顾四周,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里不是青州,这里是……辽东。
长孙乾达粗喘两口气,收了刀,脱力跌倒在榻上。
一年多前,齐王谋反,长孙乾达与赢铣受命前去征讨,期间乾达负责驻守青州围堵叛军,但叛军狡诈,竟从层层围困中钻出一条口子,不过一日一夜便跑了百多里,乾达无法,只得出城追击。
可青州地形复杂,追至夹道中,竟被回头反扑的叛军埋伏了一手,原先?的阵营被冲散,命令传达不至,后?军往前挤,前军往后?撤,竟至彼此踩踏,伤亡惨重。
两万精兵,最后?逃出来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一年多过去,叛军已经被降服,齐王也已经伏诛,死?去的士兵都收敛了尸骨,除开?朝廷抚恤之外,长孙乾达还从自己?的私库中取出丰厚金银,大大厚赏了牺牲士兵们的家人。
早就过去了。
长孙乾达倚在榻上不住喘息,好一会儿,惨白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
副将?缓缓爬起身,仍是个躬身行礼的架势,悄悄抬眼看了看长孙乾达,复又将?眸光藏在揖礼之下?。
军中有些新兵头回上战场,头回杀人,刀沾血后?便会生出离魂症,白日疯疯癫癫,夜晚噩梦不断。副将?看长孙乾达的模样,倒与那些士兵有些相似。
但长孙将?军身份贵重,长安城里有数不清的医工、真人、高?僧关照他,又怎么会因为一年多前的一场小小战役生出离魂症?
副将?甩甩头,抛开?那些不着调的想法,说起正事。
“启禀将?军,探子来报,西边烟尘滚滚,似有另一支军队往东赶来。”
长孙乾达直起身来:“是……辽东?裴方正与辽东交战了”
副将?摇头:“不是辽东城,是怀远镇。”
怀远镇。
这名字听着倒耳熟,副将?将?长孙乾达扶到地图前,怀远镇在辽水之畔,北靠后?黄,南临辽东城,正是高?句丽西线防守的城池之一。
怀远镇……
先?前赢铣在辽水之畔行疑兵之计,佯攻怀远镇,在那个时候,辽东城内的守军,是不是就已经出城支援?
长孙乾达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有多少人马?”
“西线山林茂密,斥候看不清楚,只估算约有一万人。”
往北是六万步骑,往西又是从怀远镇来的一万兵马,眼下?这区区六千秦军,尚未交战,便已是敌军囊中之物!
“我都说了,敌众我寡,深沟高?垒以?待援军才是最好的办法,江铣这个蠢货,蠢货!”
长孙乾达连忙穿上衣裳:“主营那边可已收到消息?”
“没呢。”副将?道,“派出的斥候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先?报到您这儿来。不过,弟兄们说路上遇见了几个熟面孔,像是主营那边的人,估计徐国?公?也快知道了。”
“……你是说,赢铣尚不清楚此事?”
副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