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放下手中的胶盆,在温水里捞起满是窟窿的毛巾,麻利拧干。

将毛巾对叠摊在手心,她熟稔的跪在床沿,为母亲擦拭身体。

囤积满泥垢的侧颈若隐若现着红色的印记,印记上是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肉痣。

何愿用毛巾擦拭过肉痣边沿,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母亲身上这块红色印记的形状完完全全与记忆中程教授女儿照片上的胎记相重合。

她手有一抖,呼吸一滞。

鼻腔酸涩冲涌,湿润瞬间模糊了视线。

可即便胎记相重合。眼前瘦弱枯竭伤痕累累的女人根本无法和在父母怀里天真烂漫的幼童、在校园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女孩、在灿烂光日下欢笑明媚的少女,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而这一种比对却显得太过于残忍,残忍得让何愿不得不偏过视线,才能有一隙缓和刺痛的机会。

没有了儿时的畏惧,没有了少时的冷漠,她的双目波澜涌动,轻颤的眉心堆积着万千不忍,唇沿被咬得泛白,久久才渐渐松落。

“妈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确切来说只是微启唇缝间的一丝气息。

因为她知道,她的母亲不喜欢听她唤“妈妈”。

如今她更明白,她的母亲根本不愿意成为她的妈妈。

她深呼一气。

俯下身凑近母亲的耳畔:

“程馨。”

毫无生息动也不动的女人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忽而一颤。

锁链的牵动带着金属的拖响。

女人挣扎着翻过身,枯瘦得凹陷的双眼瞪得狰狞。

她扬起一指抵在唇间,眸色里满溢出畏惧与胆怯:

她用力的摇甩着头,沙哑的声音被压得很低:

“这个名字不能说!打死我,他们会打死我!”

一瞬间。

泪水决堤。

何愿捂着嘴想掩盖泣啼,却无法控制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起初,她还怀有一丝不确定。

与其说她怀有质疑,不如说她更希望这万般种种到最后只是巧合。

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只有这样,真正的程馨才有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再或者早已告别于世,远离世间病痛苦楚,化为风化为雨,化为天上的星星在每一个夜里凝望着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爸爸妈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商务车平稳的行驶道路上。

杯托上的玻璃杯中,水面不过浅浅泛着若隐若现的波纹。

空间里回荡着敲击键盘的轻响。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专注于笔记本电脑屏幕一行行字述。

忽然,手机来电提示音响起。

他接通电话将手机抵在耳边,空余下的一只手依旧放在键盘上敲击寻不得空歇。

电话那头没有多余的问候:

“莫老师,方便接电话吗?”

莫许礼貌笑应:

“方便的。岳老师,您说。”

那边迟疑了好一会儿:

“……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我们与何愿……是亲缘关系。”

悬在键盘上的手一止。

停滞了好一会儿,莫许合上了电脑。

他回应道:

“我明白了。”

不及挂断电话,莫许按下与前排司机通话的按钮:

“麻烦掉头。”他的声音稍有急切:“去机场。”

天刚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