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暮色四合,但夏日的黄昏格外漫长,天际尚存一丝暖橘,暑气未消,街道上反倒比白日更热闹几分。
小贩们支着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冰糖葫芦,案板上油光水滑的猪肉,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的肉包子,还有卖凉茶,绿豆汤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街角一个不起眼的书摊旁,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的书生,正就着摊主提供的微弱灯火,伏案疾书,替人抄写书籍,汗水顺着他清瘦的额角滑下,他也只是偶尔用袖子胡乱擦一把。
这些寒门学子,或为糊口,或为积攒在京城备考的资费,常以此谋生。
章尧当年进?城求学,亦是如此,别的同窗下学后呼朋引伴去酒楼茶肆,他却总是一路小跑,寻遍街巷的商铺书局,询问有无抄书的活计,或是替人扛米搬货,只为换取那微薄的铜板,攒下了钱,便是去街角那家老?字号,买几个热气腾腾,馅料实在的蟹黄小笼包,再买些最便宜的笔墨,而且还可以充当回家的路费,不过章尧通常不会花钱雇车,多是寻了同乡,帮对方辅导家中孩子的功课,蹭人家的牛车摇摇晃晃回去......
马车辚辚,穿过热闹的街市,两旁的景象渐渐被抛在身后,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车厢内,光线愈发昏暗。
周婆子坐在温棠对面,压低了声音,“唉,这人呐,真是世?事?无常,万般皆由命。”
这人若真没了,再想起时,倒全是过去那些点点滴滴的好?来了。
温棠没说话。
马车平稳前行,骤然间,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受惊的嘶鸣,车身猛地一顿,连带着整个马车都不稳,车里面坐着的温棠没能?稳住身体,然后踉跄地往旁边歪了,差点撞上了车窗。
周婆子就更坐不稳了,惊呼一声,直接一手扶住了窗框,然后另一手猛地掀开了车帘,“怎么回事??”
车夫显然也被吓到了,现在天色稍微有些昏暗,马车前面站着个人,就是因为这个人,刚才车夫才紧急地勒紧缰绳,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没好?气地抬头,那人一身黑,脸上竟戴着一张遮得严严实实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两点深不见底的瞳仁,连眼型都无从分辨,在昏暮的光线下,透着森然鬼气。
里面的周婆子也走了出来,她是出来看情况的,跟车夫一样,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的男子,突兀挡在路中央,根本不理会车夫的呵斥,耳朵好?像听?不见一样。
周婆子眯了眯眼,“什么人?”
前面站着的人依旧不说话,哪怕周婆子再问了一遍,那个人依旧不说话,跟个哑巴一样。
直到周婆子有些狐疑这个人的用意的时候,前面站着的人终于开口了,“......抱歉。”极其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是为方才惊马拦路之事?道歉。
这反应速度够慢的。
那个人道完歉之后就向旁边退开几步,让出了通路。
车夫莫名其妙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就当自己遇到神经病了,也可能?是一个脑子不大好?用的傻子,大热天的,给自己包成这样子,脸,脖子,从上到下都不露出一点来,可不得热死。
周婆子对这个插曲也没放在心?上,扭过头就进?了马车里。
“行了,走吧,别耽误了回府的时间。”周婆子对外面喊了一声。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催马,马车重新启动?,速度加快。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暮色渐浓的长街尽头。
被马车远远地甩在后面的人,似乎还站在原地,
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孩童蹦蹦跳跳经过,好?奇地仰头看他,当面具人微微低头,冰冷诡异的青铜面具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时,孩童一愣,顿时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旁边的大人连忙抱起孩子,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向黑衣人,触及那毫无生气的面具,大人眼中闪过警惕,抱着孩子匆匆绕开,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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