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章尧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书卷搁在案上,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外,今夜无月,庭院深深,只有回廊下悬挂的灯笼透出几?点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孤寂。
夜半,
更深露重。
熟悉的,如斧凿刀劈般的剧烈头痛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将章尧从浅眠中生生撕裂,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扯开厚重的床幔,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剧痛的太阳穴,手?背上那道因?重击硬物?而留下的,未曾好好处理的长长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毕现。
守在外间打?盹的阿福闻声,赶紧起身,然后熟练地悄声进来,点燃了早已备好的宁神?香。
淡淡的,带着苦味的气息在室内缓缓弥漫开,却似乎压不?住那无形的痛苦。
自?除夕宫宴归来,主子便常常如此。常在半夜扯开帐子,枯坐到天明,或是沉默地灌下一盏又一盏冷酒。翌日上朝前,需耗费许久沐浴熏香,方能勉强压下满身酒气。连续一两月这般煎熬,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惯常含笑温润的面容,眼下已染上淡淡的青痕,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气,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圈。
阿福不?知具体缘由,亦不?敢深问。但他约略能猜到一二?,必与?那日宫宴后,主子独自?在雪地里站了半夜有关。只是,往者?不?可谏。
不?如就?活在当下。
但是又谈何容易。
那些旧事,如跗骨之蛆,岂是轻易能揭过的?
从江南乡野到京城科场,一路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却又卷入尚书府小姐的丑闻......若非章明理那病秧子自?己做出丑事,栽赃陷害,还?烧毁了主子寄回江南的信笺,主子又怎会......
江氏那日跪地哭求的模样?,字字句句如刀剜心,“尧儿!想想你母亲我!你寒窗苦读十几?载,几?经生死,得罪了多少权贵才走到今日?下过大狱,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辞官回乡,尚书府会如何?你得罪过的那些人会如何?难道真要?回那乡下做个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村夫?你一无所有地回去,温棠那孩子就?能跟着你过安稳日子了?不?会再有人欺辱嘲笑?......娘不?要?脸面了,可你不?能啊!你还?有前程,你还?能爬起来......”
“把香点上!”章尧猛地抬手?按住抽痛的额角,声音里压抑着浓重的烦躁。他撑着站起身,身形竟微微晃了一下。阿福急忙上前欲扶,却被一把挥开。
阿福默默退下。室内最后一盏烛火也被熄灭,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只有一点暗红,在腕间微微泛着幽光,那是一根褪了色的红绳,缠绕在腕上,年深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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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清晨,草叶上凝着晶莹的露珠,晨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官衙内一片肃静,只闻步履轻响与?低语。
“大人,江道已于昨日启程,返回江南。”一名属官恭敬地禀报着近日的监察动向,他们重点监察的,便是那商贾及其所有往来人员,官员,商贩。一个不?漏。
待属官禀报完毕退下,秦恭搁下笔,合上手?中刚刚批阅好的卷宗,搁在案头。
属官刚退下不?久,门外便有衙役通传,有人来找。
衙役带着章大人进门。
秦恭坐在案后,抬起眼的时?候,值房的门被推开,前面章尧一身绯红官袍,对?着他行礼,“秦大人。”
他抬手?行礼间,宽大的官袍袖口微微下滑,一截褪了色的红绳,悄然滑落腕间。
傅九一直在门外廊下候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章尧从值房内出来,神?色平静如常。傅九上前拱手?行礼,章尧颔首回礼。
傅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又回到值房门前站定。里面静悄悄的,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秦恭低沉的声音,“傅九,进来。”
傅九应声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