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想那么多。那时,她是个不会听话外之音的人。每天用脚步丈量土地,跑起来闷热的风也拢不住她。
奔跑,呼吸,吃饭,拉帮结伙占山为王,给随从大臣(一名五岁三名四岁)、宰相贺云岷(七岁高龄)划分土地,被田园犬追得满山乱跑,事都没少干,倒没几件干成的。
村里人嫌弃地看着她每天忙碌的身影,扎刺短发,性别不明,眼睛像乌黑的葡萄,成天跑过来跑过去,一身汗没用得湿透。大家心说,真是条能跑的小土狗。
为什么格外爱跑呢?有人跟她说过,她是跑步的好苗子。镇上的小学,她六岁进去,不小心跑过了一堆人,被教练拽过去看四肢、问父母身高。
成禾真边上课边跑着。小学体育老师也夸过她跟腱修长有力、步频越来越快。
2003 年,她在成江镇上的小比赛拿了 6 到 9 岁女生组的冠军。
发现自己擅长某件事的感觉,不可言说。她每天背书包出门,深沉地审视这个世界,发现天地焕然一新了。
谁说她只会吃?她会跑出新天地的。听体育老师说,运动员能跑得很远。市里有个跳高全国铜牌,连上三次报纸,荣誉加身,光宗耀祖。
成禾真怀揣着幼小而蓬勃的野心,观察着它幽幽跳动。
静候自己上报的那天。
而理想第一次受到冲击,是来自一个三年级学姐归队。
学姐叫崔钰。
三年级,在她看来遥不可攀。对方的天赋,更是好得离谱。每次老师按下秒表的赞叹神情不会出错。
成禾真算得上靠野兽直觉存活的人。
她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撕咬,紧盯着观察,伺机而上,拼尽全力。对方则更细腻、话更少。身上还笼罩着一股挥不去的神圣的哀伤。
人家跑得比自己快,老一起玩的陶映野还是本校出了名的霸王明显比自己身边的七岁重臣贺云岷更威风。
审视自身,成禾真绝望地发现,她果然就是只饭量大的土狗。
仅此而已。
在不自知的时候,成禾真的眼珠和注意力,都全身心地放在了这么一个人身上。而她竟然经得起这种审视。十岁半的学姐,绝对不会察觉,在学校走路时,马尾晃动的幅度都有阴暗人士在观察学习。
说不上来,心底好像埋了根针,时不时扎得她隐隐作痛,又闷闷的。尤其是怎么练都毫无成效的时候。
以前喜欢的夕阳也不美了,爱挂一下午的歪脖树也没意思了。
又长大了一岁,成禾真潜意识不愿意承认,或者讲,根本也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嫉妒两个字不好听,字形也不好看,似乎是所有人避而不及的糟糕品格。
归根究底,也许只是一种失落。失落在于发现,新鲜的火苗咻地灭了。
她不能再渴望这件事。
而渴望,本身就意味着某种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