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不是客家话,而是闽南语,似乎是个潮汕人,可不巧我在五脚基住时接触过不少福佬,也听得懂。我循声找去,发现骂我贱种的是个穿着娘惹裙的贵妇,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生得像林黛玉一般,可看我的神态却很刻薄,手里折扇摇得飞快,察觉我盯着她看,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蔑笑:“小小年纪就生着一脸狐媚相,将来肯定同他阿爸一样是要做鸭的。”
我那会不大理解“狐媚相”和“鸭”代表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抓起八仙桌上的茶盏就要朝她砸,手刚扬起来,便被猛地攥住。
“婆太寿宴,人多眼杂,不要胡闹。”
我回眸一瞧,不是薄翊川又是谁?
他一身浅卡其色亚麻衬衫西裤,梳了个背头,露出优越的前额,灯影下,观音痣灼艳更甚,眉眼愈显浓烈俊美,教我看得心突突跳了好几下。
我识趣地缩到他身后,见那妇人脸上没了笑,看了看薄翊川,目光又落回我身上,细眉拧起,显然不明白薄家长子为什么要护着我:“阿川呀,是你带他来的?”
“二姨娘莫见怪,他进了薄家,带来长长见识,应该的。”薄翊川漫不经心应了声,在旁边这桌落了座。我挨着他坐下来,偷眼瞥那毒舌妇人黑了脸,更意识到她是薄秀臣的阿妈,心里一阵暗爽,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人做靠山的滋味是这样好,做替活鬼也算值当。
仆人们陆续上菜,用金碟子装着,花样繁多,全是我没见过的,我眼花缭乱,口水直流,伸手想拿,便被薄翊川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拍在桌面上:“客人没动筷,你也敢先食?”
我低下头,装得乖巧,心里却很不忿,阿爸也不曾这么管束我,我又不是他亲阿弟,凭什么要服他管?
打从第一次滋生出这念头开始,此后与薄翊川相处的数年间,它时不时便要钻出来蛰我一下,驱使我与他暗中较劲。
我一面不甘做这替活鬼,一面又享受当他阿弟的好处,活得十分拧巴。我不知道薄翊川是什么感受,但多半当我哥哥也绝不教他省心,如果真是这样,也算称了我的心,遂了我的意。
然而那时我只是盯着薄翊川的手指,数他左手背上的几颗小痣
他有三颗,中指一颗,腕骨一颗,还有一颗长在虎口,顶好看。
直到菜上齐,他才抬了手。我立刻大吃特吃,把自己嘴塞得鼓囊囊,吃了没几口,却感到脸上刺扎扎的,抬眸一看,便见薄秀臣就坐在我对面,咀嚼蟹腿的神态,恶狠狠似在嚼我的肉。
注意到他那枚泪痣比一次我见时变长了,成了道J型小疤,我幸灾乐祸又害怕,本能地往薄翊川身边凑,却立刻感到脚尖被踢了一下,
薄翊川仿佛察觉了什么,头也未抬,挨着我的腿一动,对面薄秀臣便猛咳起来,面目扭曲。我好奇地掀起桌布一看,只见薄翊川的脚踩在薄秀臣伸过来的脚上碾,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时我还浑然不知,我们三人后来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对一切即将卷入的纷争都毫无察觉,更不清楚薄翊川带我来这场寿宴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在他牵着我的手,走向寿宴的主角时,意识到了什么。
薄家婆太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她满头银丝,双眸灰白,一身黑底绣金凤的丝绸旗袍包裹,气场巍峨。她抚摸我的脸,唤我“泽仔”时,满堂宾客一时噤声,却没谁提醒她认错了人,就连坐在她身旁的薄隆昌也只是赞许地看了一眼拿鱼目混珠的自家长子。
薄翊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在婆太面前跪下,又拿眼扫我,我心领神会,连忙学他,婆太抚着我俩的头,将我们揽入怀里:“好啊好啊,川在泽在,我薄家才百代昌隆,川流不息。”
一时掌声如雷,震耳欲聋,我给吓了一跳,回眸望去,无数目光凝聚于我身,如火灼,如烈阳,明晃晃教人睁不开眼,也似乎有利箭夹杂其间,可我辨不清从哪处射来。
随后,其他的薄氏成员也轮番上前向薄家婆太祝寿,教我看得眼花缭乱,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薄家二叔薄隆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