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辽和季桥大伯加了微信,走过来跟张若瑶说,先把?紫君送回家吧,咱俩得加个班了。
打车回寿衣店的路上,张若瑶和闻辽坐在后排,俩人都无话。直到?下?了车,开门,回到?室内,人一被温暖空气包裹,周身就都软下?来。闻辽厚着?脸皮向张若瑶伸开双臂:“抱抱。”
张若瑶不动。
闻辽上前一步,直接抱住她,说:“咱俩和好?吧。”
张若瑶烦闻辽身上的烟味,其实不重,很淡很淡,但不耽误她骂他?:“你能把?我臭昏。”
然后回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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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桥父亲的仪式还有火化的流程都是张若瑶主持的。
这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刘紫君不放心,问张若瑶,姐你行吗?不用我爸去吗?我爸去做是不是好一点?
张若瑶说她,你是觉得我业务能力不如你爸?
刘紫君不说话。
张若瑶又说,放心吧,我是你爸教出来的。
火化当?天,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季桥忽然崩溃了。人由工作?人员推进去,家属隔着?封闭门不能进,只?能远远送最后一程,张若瑶见了太多这里的痛哭、鞠躬、叩头、祈祷还有忏悔。季桥不像那天晚上那样冷漠刚硬了,只?是崩溃地哭着?喊着?,反复重复的一句话是:我恨你。
我恨你,我好?恨你,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好?人,好?丈夫,好?老师,你多年前教过的学生也来送你,但你起来,你起来告诉他?们,你是个好爸爸吗?
你忽略我,打我骂我,我只?要成绩不如你意,你必定对我拳脚相加,拿我当?撒气筒,觉得我在学?校丢了你的脸,这些你告诉过别人吗?你的学?生知道吗?你的领导知道吗?为什么受委屈的只?有我,为什么接纳你不好?一面的人,只?有我?
季桥妈妈把?季桥从地上拖起来,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栏杆上掰开,然后给他?了响亮的一记耳光,随后母子俩又抱着哭。
家里人都在劝,说季桥不懂事,你不懂你爸对你寄予厚望,对你用心良苦,季桥不听,始终梗着?脖子大声呼喊,似乎要把?那喊声递到?火化炉前,递到?他?爸耳边: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但不会有人给他?回应了。
张若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无论如何也?挪不开步子,她身边一片糟乱,听着?季桥的呼喊,可眼睛看到?的人却是自己,对,跪在那里的人,是她自己。
她看见、听见自己和季桥别无二?致地肆意发泄,看见她跪在医院床边,拦着?要给妈妈穿衣服的人,声嘶力竭地要把?他?们统统赶出去。
有人说,这孩子太孝顺了,不忍她妈妈走。但只?有张若瑶自己知道,她心底里想要呐喊出声的,想要嘶吼却始终无法?突破喉咙那一句,也?是我恨你。
妈,我恨你。
我真的好?恨你。
......
季桥家还没来得及安排墓地,骨灰在殡仪馆暂存。
张若瑶带着?家属去骨灰堂办理?缴费,由季桥抱着?他?父亲的骨灰盒送上楼,骨灰堂里安静肃穆,空气似乎都不曾流动,那一列列一排排的柜子,四四方方不过寸尺大小。打开玻璃门,把?骨灰盒和遗像一起摆进去,再将玻璃门锁起来。
这就结束了。
过程里需要说的场面话张若瑶说过太多遍了,对她来说是一种机械地重复,她叮嘱季桥,扶着?你妈妈,往前走,出门去,中?途不要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