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泽茂觑着安漾的面庞,忽然生出几分陌生感,恍惚间竟无法将记忆里的小姑娘和眼前的人对应叠加。他几次三番启唇,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女儿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
安泽茂年近四十才得一女,心里明明宝贝得不行,却肩披父亲的威严被迫口不对心。他那会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缺席了女儿一部分的成长阶段,只能和姜女士联手靠一条条冰冷的规矩塑造安漾的三观。
“少喝点。”安泽茂指着安漾面上的红晕,“以前没发现你还喝酒。”
“我俩多久没坐一起吃饭啦。”安漾轻晃玻璃杯,眼神稍显迷离,“你忙得成天不着家,连我妈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安漾也是前两天从朋友圈得知,姜晚凝突发奇想报了登山团,跟一帮好姐妹爬黄山看日出去了。最搞笑的是,老安立马在群里冒泡:【什么时候去的?待几天?】
安泽茂闻声笑笑,没当回事,“我正好在外地学习,没顾上问。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有热乎劲,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一起。我跟你妈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又不是免责金牌。可打探老父亲的感情经历总归是件别扭的事,安漾更没法直截了当地问:“你和我妈当年为什么闪婚?互相了解多少?俩人究竟有几分真情?”
这些疑问如一株株蒲公英,稍有风吹草动便漫天纷飞。年幼时的安漾抓不住、看不清,时不时便琢磨一番,几乎快成为心病。
与此同时,疑团在心底生根发芽,不动声色塑造着安漾的婚恋观。潜移默化间,她笃定婚姻关系的内核不是爱,而是世俗意义的匹配、习惯成自然的和谐。
爱太容易让人失了体面,所以那么多因爱结婚的人转头就散,爸妈却始终能保持数年如一日的相敬如宾。
见女儿思想开起小差,安泽茂尴尬地说了句场面话:“跟序南好好过日子。”
“嗯,我知道。”安漾满口应下,难解的困惑限时返场:好好过日子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她无从考究,潜意识一面质疑父母婚姻的幸福度,一面又引着她追求平淡如水的交往模式。
怪讽刺的。
“序南最近在忙什么?”
“出差。”
“去哪了?”
“忘了。”安漾是真记不住。方序南最近到处飞,一周内去三四个城市,多数时候刚发完落地消息,没几个小时又起飞了。
安泽茂面有不愠:“快结婚了,对人家上点心。”
双标了啊,安漾拍拍晕乎乎的脑袋,玩笑道:“担心人家不要我?临阵逃脱?”
“胡说什么。”
安漾煞有其事地剖析:“从各方面条件看,我和他都很般配。方序南是聪明人,不会轻易改主意。我们俩的生活肯定会很圆满。你跟我妈大可以放心。”
安泽茂夺过她手上的酒杯,双手撑着膝盖,领导问话般质询:“哪些条件?你说说。”
“他爸爸算是你一手提携上来的吧?当年申请调岗到申城都是你批的。等你退休,这位置多半是方叔叔的。单冲这点,这段婚姻的基础就足够踏实了。”
安漾还记得方序南求婚那天,是个平平无奇的周六。二人迎着落日,追逐晚霞,从工地往芙蓉村赶。方序南突然放下一小截车窗,指着山峰喊安漾快看。乌云圈出一小块领域,哗哗赐了场骤雨。顷刻间,阳光穿透云层,彩虹登场,雨过天晴。
方序南牵住安漾的手,指腹摩挲她虎口处,提议要么等她生日的时候先去领证。他粗略描绘出未来的模样,不敢直视安漾的双眼,掌心汗津津的,“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安漾毫不怀疑方序南的真心,可若说对方在考量这段关系时完全没掺杂任何现实要素,那真是天方夜谭了。她自小便欣赏方序南这人心思沉稳、做事有冲劲且目的性极强,然而真正打动安漾的,反倒是他许诺幸福时极力掩饰的那一丝笨拙。
正是这笨拙衬托出他的人情味,削减了利己主义者浑身上下透着的精明劲。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