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晚晴雪”三个字,苏辰心弦微动,不自觉地想起那日落日余晖中眉目生动的笑顔,雪若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这可是三年陈酿的晚晴雪哦,费了我不少银子呢。”
他收敛神思,盯着手中的酒杯,皱眉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目光扫过外面觥筹交错、热闹锦簇的场面,原来正大光明地坐在望澜轩里面喝酒,是这种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不用易容、不必遮掩躲避,堂而皇之地坐在宁阳最热闹酒楼,随心所欲地畅饮,心中泛起的却不是喜悦,只有苦涩和悲怆。
他觉得可笑而悲哀,他也曾经玉堂金马,白壁无瑕,那时他的双手不曾沾染鲜血,可是却无法堂而皇之地走在阳光底下。
到后来,他杀人如麻,过得如同行尸走肉的这些年,依旧还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这一世,他都如蝼蚁一般躲在暗处偷生。
如今,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一旁的伶人见他眉宇间似有哀伤嘲讽之色,因不便动问,只得淡淡一句:“公子若心头不痛快,醉了也是好的。”
苏辰微笑持杯,眸色漆黑如墨:“怎会不痛快?此刻再痛快没有了!”
不到半个时辰,就喝完了一坛酒,依旧脸色如常,丝毫不见醉意。
左侧伶人继续斟酒,随口道:“这几日为庆祝王后寿诞,听说王上亲自下旨全国大赦,令每家每户都悬挂彩灯,城中大小街道都挂满隔式花灯,今夜中直门还要大放烟火庆祝呢。”
右边的伶人兴奋接口:“对呢对呢,王上对王后真是恩宠有加,令宁阳全城为王后贺寿,公子不如去街上看热闹遣怀?”
“砰”青玉杯砸在桌上,蓦然碎成两半,苏辰眉峰蹙动,眸光冷得吓人,放在桌上的手指握成拳头,指节处一片青白。
两个伶人吓得立即住嘴,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苏辰却低头笑了,只是脸色白得吓人,长身立起:“我有些醉了,失陪。”
话毕,又摸出一片金叶子扔在桌上,拎着没喝完的一坛酒,自行出了望澜轩。
两个伶人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捡起桌上的金叶子,喜不自胜。
雪已经停了,寒凉的风迎面刮来,直入骨髓的冷。
远处的城楼上,五彩绚烂的烟火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一闪接着一闪,把夜空亮成了白昼。
这一晚,北魏王将携王后登上城楼上,接受百姓对王后生辰的朝贺,宁阳城处处彩灯高挂,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挤到了中直门下欣赏烟火和彩灯。
僻静的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苏辰一个人沿着长街慢慢地走着,脚步辗过碎雪,一步步仿佛踏着心上。
忽地脚下一软,他忙扶住墙,弯下腰时便吐了出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完仰头大笑,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路旁的人家窜出一只黄狗,主人手里拿着个红色的福字,在后面追赶着:“狗东西,别跑,快回来!”
妻子跟在后面嗔怪道:“你可别乱说,当今王后肖狗,如今给满城的狗都封了犬大人,赐福字披件,不得虐待捕杀。现在咱们家啊,它最大了。”
她男人哭笑不得,只得对着停在不远处的狗子招手,好言好语道:“财贵,我的祖宗,您请过来。”
追赶狗的喧嚣声渐渐远去,苏辰缓缓转身,一簇明亮炫目的烟火窜上天空,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他微笑着抬头,眯着眼睛望着忽明忽暗,璀璨的天边,脸上分明是在笑,那笑却让人感觉说不出凄伤和悲凉。
王后生辰,满城张灯结彩,烟火齐放,连城中的狗都因为王后的生肖而封官受赏。
而他的母亲,却在人们的唾骂声中死去,尸首被悬挂在城楼示众,被扔在了乱葬岗,被孤零零地葬于冰冷的泥土之下,墓碑上连姓名都无法写上去.....
他站在漆黑的夜色中,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这实在是太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