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小事,桩桩件件,说来惭愧,全是微臣娘子言传身教。她出城去自家庄子上散心,偶然看到几株生在野地里的幽兰,只因知微臣素来偏爱此物,竟能亲手将它们连土带根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寻了相宜的花盆装上,一路捧着带回府中,亲自栽种妥帖,送到微臣的书房里摆着。还有……微臣偶有所感,无论吟出的是不堪入耳的酸诗,还是勉强能入眼的句子,她都会……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誊抄记录在册……”

随着沈钧钰的叙述,景仁帝脸上那点最初的错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他微微眯起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那方冰冷的和田玉镇纸。赢朔更是听得屏住了呼吸,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靴尖前寸许的金砖上,仿佛要将那花纹数清。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在朝堂上素来以沉稳干练闻名的靖安侯世子,私底下竟是这般……这般被妻子调教出来的?而那最大的功臣,竟是他口中那位永昌伯府出身的妻子晏菡茱。

景仁帝的眼神深处,那点复杂里渐渐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还有一丝被硬生生勾起的、属于帝王的、强烈的占有欲。他心中如沸水翻滚:聪明机敏,心思玲珑,更难得的是那份实实在在、落到生活细微处的体贴情意。这样的女子,竟出自永昌伯府?那晏家……他怎的从未留意过?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算她当时与沈家那小子有婚约在身,他难道就不能……不能设法抢上一抢?

可惜,晏菡茱已是沈家妇。景仁帝心中那点翻腾的念头被强行压下,旋即化作另一股执念:晏菡茱是错过了,可晏家根基还在,府中未必没有其他适龄的、承袭了她这份灵慧的好姑娘!太子侧妃的人选……景仁帝的目光变得深幽,一个念头已然在心底悄然落定。

“沈钧钰!”景仁帝猛地出声,打断沈钧钰沉浸的回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额角甚至微微绷起一丝青筋,语气更是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朕怎么听着听着……觉得你这是在变着法儿的炫耀?!”

沈钧钰正说到自家娘子为他誊抄诗稿的柔情,骤然被帝王这带着明显酸意的质问打断,一时竟有些懵了。他抬起头,脸上那份温柔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便撞上皇帝那张写满了“朕很不爽”的脸。

“陛下……”沈钧钰哭笑不得,满心无奈,“是您……是您让微臣说的啊。”他语气里那份委屈,倒有七八分是真的。

景仁帝被他这老实巴交的反驳噎了一下,脸色更是黑了几分。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眼前这让他心头莫名发堵的恩爱景象:“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这次郑源的事,你及时将东西送来,也算立了大功,朕记下了!”

话题陡然转向正事,沈钧钰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重新变得恭谨沉稳,俯首道:“陛下言重。微臣不过恰逢其会,机缘巧合罢了,实不敢居功。真正在刀尖上行走、立下泼天功劳的是郑源!只愿……只愿他能吉人天相,躲过此番劫难。”提及郑源,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忧虑。

景仁帝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待此间事了,尘埃落定,朕必会重赏郑源及其家族,不负忠义。”帝王金口玉言,这便是郑家未来的一道护身符。

“谢陛下!”沈钧钰深深叩首,这才得了恩准,躬身退出了御书房厚重的朱漆大门。

直到走出宫门,上了自家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车轮辘辘转动起来,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森严帝威,沈钧钰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掌心一片湿冷黏腻。放松下来,才惊觉后背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初秋微凉的空气一激,带来一阵难言的粘腻与寒意,极不舒服。

“快些回府。”他哑声吩咐车夫,只想立刻泡进热水里。

……

靖安侯府,惊鸿苑。

晏菡茱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了一半的素帕,针尖却迟迟未落下。窗外日影一点点西斜,在她精心打理的花圃上投下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