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不肯让纯懿这样逃避。她干脆直接开口:“我不知你们之间的纠葛,只是在旁边冷眼瞧着,他待你真是算得上用心,也确然改变了不少。纯懿,行动之后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你……真的要动手吗?”
真的要动手吗?
纯懿思绪飘忽开去,一张张熟悉的脸、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
快言快语的显德帝姬死不瞑目,活泼可爱的恺之埋骨异乡,少年意气的陆双昂现在形销骨立,笑容甜美的永嘉宗姬永远葬身海底,还有景康二年连天的大火,凄惨死去的那么多人,被侮辱自尽的娘子,被掳掠到异国的同胞,荒废的汴京,五国城的父兄……
她与延陵宗隐之间,从来不是只关于他们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极尽惨烈的过往,悲痛到她永远都在梦中战栗。
纯懿回过神,将心中泛起的几丝涟漪压下,低低道:“嗯。”
纯懿送嘉荣离开时,嘉荣热情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饭。今日延陵宗隐在宫中忙碌,早已托人回来告诉纯懿,让她自己吃饭,不必等他,纯懿便爽快应承下来,在嘉荣帝姬的带领下,到了一家名叫“红白食楼”的饭庄。
两人携手而入二楼的雅室,然后纯懿通过一道隐蔽的楼梯,悄无声息来到了楼下,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蒙古王子。
蒙古王子转过身,在看清对方的样貌时,他与纯懿却都是一愣。
纯懿唤他:“巴图格勒。”
巴图格勒也笑,对着纯懿微微躬身:“竟然是你,美丽的萨日朗姑娘。”
曾经来过虞娄的蒙古使臣,摇身一变成了蒙古王子,纯懿看着眼前不再收敛浑身傲气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微笑颔首:“原来,表面上是我们南庆来寻蒙古合作,实际上,却正好中了你们下怀。”
巴图格勒耸耸肩,语气轻快:“原来,延陵宗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实际上,却是费尽心思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纯懿也懒得纠正巴图格勒的说法。延陵宗隐派来的人就在楼上雅室外面守着,她时间有限,得速战速决:“既然如此,王子殿下应该对我、对我们的合作更有信心了,不是吗?”
巴图格勒抬眸,仔细打量着纯懿的脸,纯懿微笑着,不闪不避与他对视。许久之后,巴图格勒忽然长叹一声:“我还是不敢相信,背后的那个人是你。他对你不错,你真能下得去手?”
今日,他已经是第二个这么问的人了。
纯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脸上神情不变,噙着笑意伸出右手,掌心侧立,五指伸展,悬于巴图格勒面前。
巴图格勒看看面前这只白嫩纤细的手,又看看纯懿精致动人的五官,忽然朗声笑了。
笑完了,他也伸出右手,与纯懿的手有力交握。
“果然,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纯懿帝姬,感谢你又教会我一课。”巴图格勒微微侧头,挑眉道,“合作愉快。”
离开红白食楼时,纯懿与嘉荣帝姬在门口分开。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纯懿独自坐在行驶平稳的马车里,嘉荣和巴图格勒的脸交替在面前闪现。
“纯懿,行动之后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你……真的要动手吗?”
“他对你不错,你真能下得去手?”
如果计划顺利实施,虞娄分裂,延陵宗隐必然没有好下场。不说纯懿自己,就是对他恨之入骨的陆双昂,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杀了他。纯懿不是察觉不到延陵宗隐的改变,更不是感受不到延陵宗隐有些笨拙的讨好,可理智总在唾骂她的心软,唾骂她就如延陵宗隐所说的,有些愚蠢的善良。
一直到踏入卧房,躺在床上,纯懿仍然心乱如麻,如何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半夜,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塞里的通传:“娘子,郎主回来了,请您出去见一面,他有话要说。”
纯懿本来就心中烦乱,格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延陵宗隐。听闻延陵宗隐就在外面,她便不出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