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本子,没有三十二开,第一页是首五言小诗,题目是“我的小孩两岁多”。
第二页用铅笔画着一个坐在地上玩汽车的小孩。
矿工说:“李工走以后,他的老婆就病了,他妹妹辞掉了在义乌工厂的工作,回到县里照顾他老婆,还有他的小孩。”
另一个矿工说:“小杨是他爸妈的老来子,他一走,他们也走了,听说赔给他的那三万块钱,被他一个远房婶子拿走了,开了个铺子。”
“听说那婶子跟他们家都没往来。”
陈既翻了翻本子,还有一半是空着的,最后一张有内容的,李工写了对小孩的期许:不管生活多黑暗,也要保持自身的光明。
小杨画了一棵树,树上只有一个果子,还写了一句话:你爸爸说得对,以后见了面,小杨叔叔送你一颗最红的苹果。
陈既把本子合上,还给矿工。
矿工接过本子,从兜里掏出一张检查单,对陈既说:“我去县里看我的尘肺病,医生说肺组织的纤维化很严重了。上次事故之后,矿区就停工了,我们没收入了,我这病也没办法治了。你从公司过来的,你一定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工。”
上次事故对矿产公司还是有一定影响的,虽然消息没有扩散出去,但龙门环保厅和公安厅还是相继发布了停产公告,要求良生矿产公司暂停开采,检验、整顿设施,修复地貌。
同类公告发过很多,他们都是每次停三几个月,糊弄一下,等风头过去,继续开采。
其实这次只有一号矿停工了,二号还是有悄悄开采的,这两位幸存者停工是项目部负责人的意思,毕竟经历过上次事故,怕留他们在矿上,被某个部门突击检查,询问些情况,走漏了他们违规开采的消息。
陈既没说话,拿手机发了几条消息,跟他们说:“尘肺病就是吸入矿物质太多,这个情况不适合再上工了。”
两位矿工急了,握住椅子把手,眼里很快闪出泪光。
陈既靠在办公桌沿上:“矿上有保障,你们这情况可以报销。而且非个人原因停工的几个月也是有工资的,等下直接到财务处领钱。”
矿工很疑惑:“可是我们之前找会计,她说不……”
另一个矿工扯了扯他的袖子,跟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陈既说:“谢谢。”
后面偌大的房间,再无声音。
约莫半个小时,陈既接到电话,那两个遇难者的家属约好了似的,说是临时有事,今天不过来了,有事改天再说。
陈既就让两位矿工回去了,喊他们过来,也是那两个遇难者家属的意思。
矿工走的时候,陈既突然叫住了他们。
他们回头,不解地看着陈既。
“那本子,能再给我看看吗?”
“哦。”矿工拿出来:“这也是我收拾宿舍时捡到的,本来说带给李工家人的,但听说他妻子不想再见矿工,就一直帮他掖着了。”
矿工递给陈既:“如果你看完可以带给她,那最好了。”
“嗯。”
矿工笑了下:“谢谢你了。”
矿工离开后,陈既坐进项目部负责人霍总的位置,又翻开这个本子,继续看了。
这些诗都不通顺,错字也多,但写得好。
一件东西,再差,有某一种意义的附着,也就不差了。
他不自觉拿起笔,在手边的一沓红头信纸上,也画了一颗苹果。
看着这颗苹果,他想起琮玉的记账本,她也喜欢在一些文字后简单画几笔,除了简笔的图案,还有他的名字。
她生病的那几天,爆破给他叼来她的记账本时,他还不以为意,翻了翻也都是一些算错的算数。
直到翻到中间,缺了一页。
他记得,撕掉那页的一整天她都做贼心虚,还抢了他半杯酒喝。
他不知道她撕掉了什么,但那一页往后,通篇的“陈既”,看得他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