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乱,她有她的战场。
夜深了。谢父的病情暂时稳定,吃了药睡下了。
华华和双双在顾母轻柔的摇篮曲中也进入了梦乡,谢母坐谢父床前,依旧在纳那双似乎永远纳不完的鞋底,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眼神有些放空,顾秋月端了杯热水轻轻放在婆婆手边。
她没有睡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桌上,还摊开着那本厚厚的《科枝大词典》,旁边是一摞等待校对的翻译稿。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目光最终落在那本熟悉的笔记本上那本写着《未来三年规划》的笔记本。
缓缓翻开,她在“经济独立”那一栏,“向报社投稿赚取稿费”的字迹旁边,她不久前添上的那行小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留意旧书/资料流通价值。
巷口那个灰衬衫男人沉稳精明的侧影,那本被小心翼翼交易的外文技术书籍……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知识,或者说承载知识的载体,其价值远超纸页本身,这个曾被沙暴消息彻底冲散的念头,此刻在绝望的深夜里,如同沉船后漂浮的木板,带着冰冷而坚实的触感,重新浮现。
她不能去西北寻找丈夫的踪迹,但她并非无事可做,更非无路可走,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需要为那个渺茫却必须存在的“未来”做准备的力量。
顾秋月拿起笔,在“留意旧书/资料流通价值”那行字下面,用力地画了两道横线,然后,在灯下铺开一张新的稿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惊惶、恐惧、思念都暂时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开始专注地翻译那些复杂的技术段落。
每一个准确的术语,每一个流畅的句子,都像是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等待中,艰难地凿开一道微小的缝隙,让名为“希望”的光,固执地透进来一丝。
窗外,京城的夜空深邃依旧,而西北的荒漠之上,风沙或许仍在呼啸,黎明,还在未知的远方。
但灯下笔耕不辍的身影,和那本承载着模糊生机的笔记本,在漫漫长夜里,正无声地积蓄着等待和寻找的力量。
夜色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褪去,窗棂透进一丝灰蒙蒙的晨光,顾秋月揉了揉酸涩的眼,放下笔,正欲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院门外,紧接着,是两声短促、克制的敲门声,敲在厚重的院门上,也像敲在了顾秋月的心尖上。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恐惧和一丝渺茫的期盼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房门,穿过寂静的堂屋,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冷的门栓。
拉开厚重的院门,门外清冷的晨光里,站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军人,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看到顾秋月忙开口:“嫂子,老谢找到了。”
顾秋月来不及去家里通知其他人,跟着周长征就往军区总院赶,直到在病房里看到脸色有些惨白的谢时屿,她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第83章都回来了
谢时屿躺在那儿,脸色是失血过多的灰白,额角和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条腿被石膏固定,高高吊起,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那份军人特有的刚毅线条也未曾松懈。
就在顾秋月脚步踉跄地扑到床边时,他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病痛的映衬下,依然像被砂砾打磨过的星辰,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芒,紧紧抓住了她。
“月月……” 声音沙哑得如同被风沙撕裂,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艰难地想抬起没受伤的右手。
顾秋月一把紧紧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她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用力摇头,再点头,所有的恐惧、担忧、思念,都化作了掌心传递的微颤和无声的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