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太液池采了新荷,送到崇明殿,供陛下赏玩。
秦愫最喜荷花。宫里募集画师描摹新荷。调丹青,染宣纸。
大殿内错落着十几只画架,年轻画师跪坐在画架前,挽起右手袖子,手持大笔,笔尖凝聚着一点鲜红的朱砂。荷花跃然纸上,已经成形,只剩下调色这一步。画师斟酌了许久,笔尖悬而未决。风吹过宣纸卷起了一页角。
他轻微叹息,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苦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怎么不画了”。女声柔缓,撩人心弦。年轻画师吃了一惊,回过头。
女陛下站在他后头,不知何时来的。
秦愫身穿一袭浅绯色桃花裙,长发挽起,斜插着一根银色大步摇。嵌着精巧的红玛瑙,与耳坠交相辉映。衬得她肤白胜雪,面若桃花。于大殿内娉婷而立,如仙瑶下凡。满殿新荷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画师目光呆怔地凝视着她,误以为是荷花成了精。直到旁边响起轻咳,他才如梦初醒,跪下来行礼,道:“拜见陛下。”
慌乱间画笔掉在了地上,咔哒一声。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好死不死,笔尖朱砂正好砸中女陛下的裙摆。画师想捡回来,又怕僭越,袖子里藏着手指蜷缩起来。秦愫看见了,俯身捡起这只笔。女陛下并未怪罪他的失礼,还亲自为他捡笔。他受宠若惊。
听闻女陛下血洗长安,手里沾过无数条命。坊间一拨人将她视为神女下凡,一拨人将她踩到淤泥里骂作妖孽。妖孽祸国,国将不国。
画师今年十七岁,不懂朝政大事。神仙妖孽都与他无关。
他家境贫寒,靠画画贴补家用,一家子七八口都快饿死了。宫里给很多钱请他来为陛下画荷花,他没有理由拒绝。穷得上不起学堂,他长到懂得气节为何物的年纪,却没有概念,只知道饿死才是一等大事。所以他带着自己最宝贝的画笔来了。
秦愫端详着呲毛的笔头,毛都快掉光,笔身沾满五颜六色的燃料,笔杆开裂。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破的笔,问道:“他们没有给你送新笔吗?”
画师斟酌道:“送了。新的笔毛太硬,我用不习惯。还是旧的合适。”
秦愫闻言,便将笔还给了他。画师小心翼翼双手接过,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秦愫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画架上,道:“既然旧笔用得更加趁手,为何又不画了?”
画师道:“这朱砂不够红。”
秦愫扫过盛放丹青的瓷碟,朱砂艳丽。据说有的画师眼睛特别毒,能分辩出几百种层次不同的红。负责准备颜料和画具的内侍忙道:“这便是最红的。”
画师欲言又止,显然是不认同。
秦愫笑道:“画荷多着粉色,要那么红做什么?”
画师道:“陛下见过血色红莲吗?那是世上最美的花。我想画给陛下瞧瞧。”
秦愫道:“和血一样红吗?”
画师道:“是,我见过的。”
秦愫来了点兴趣,问道:“这等稀罕之物,你又是在何处瞧见的?”
画师没想到陛下会问起这个,实话实说道:“我爹种了三亩田的荷塘。在田里长的,我偶然瞧见,很好看。本想摘下来,结果第二天去的时候被牛吃了。”
秦愫冷不防笑了出来。现如今世道不知怎么的,凡有个好东西,得想尽办法吹嘘来历,什么天降异石,雷击神木,凡文人骚客,更有这等清高毛病。酸文假醋,动不动女娲补天之心,屈子投江之滨。好像老老实实写点东西会死。
自从把朝臣清洗完三分之一,秦愫身边能正常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她有时候烦了,也想听点人话。这画师正好合她的脾性。
谁能教他在陛下面前说一段这么莫名其妙的故事呢?
牛嚼牡丹,可比风花雪月更有意趣。
秦愫道:“那便等找到合适的颜料,再上色罢。”
她漾着笑意的目光从画师脸上拂过。春风拂面,画师恭敬垂首。秦愫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