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都是离开时的样子。那个普通的秋日午后,姚臻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边打电话叫出租车,一边让姚念快点跟上。姚念还拿着一瓶牛奶喝着,那是王家和生前为她订的牛奶,每天一瓶,订了整整一年。父亲已经死了,但牛奶还没有断。一天一瓶的牛奶,姚念总是边哭边喝,看得姚臻极为恼火。
“喝就喝,你别哭行不行。”姚臻不耐烦地训斥道。
“我想爸爸。”姚念忍不住握着空瓶子流泪。
姚臻把行李箱放在楼梯口,仰头深呼吸。
“你哭得我心烦。”姚臻一边说,一边把那喝空的牛奶瓶放到玄关处的鞋架上。
姚念就这样被姚臻拽上了出租车。十二个小时后,她降落在一个陌生的、叫做里士满的城市。
“好了,别难过了。我们在里士满可以住大房子。”走出机场的时候,姚臻安慰着姚念。然而这种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姚念依然惶恐而忐忑。
二十五岁的姚念站在十一岁时的记忆里,有些恍惚。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而腐朽的味道,很难描述。而在那玄关的鞋架上,还放着那个她离开当天喝空的牛奶瓶子。
姚念走上前去,把那瓶子握在手里。她握得很紧,仿佛这样便与父亲在这个时空有了连接。她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在过去的某段时光里,她每天都拥有最好的牛奶,她曾被父亲深深爱着。
卧室的柜子里塞满了姚臻来不及带走的衣服,以及王家和留下的书籍和文具。而在那堆东西里,姚念还看见了一本相册。熟悉的封面,是她小时候一家三口的影集。这本影集,也被姚臻归位“不重要的东西”而没有带走。
姚念拿起相册,上面簌簌落下来许多灰尘。翻开第一页,就是上幼儿园的时候一家三口拍的全家福。照片中的姚臻美丽动人,王家和看上去神采奕奕,而姚念则是一个算不上可爱的普通小孩,黄色细软的头发,塌鼻子。然而在父母的怀抱中,神情还是很幸福的。姚念又往后翻了几页,只见那相册里夹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她好奇地把它展开,纸张四四方方的,开头写着“出生证明”几个字。
是自己的出生证明。姚念之前从未见过。看见自己的出生日期,姚念愣了一下。出生证明上的年龄比她护照上的年龄大了一岁。
她继续往下看,母亲栏自然写着姚臻的名字,而父亲那一栏,却让姚念目瞪口呆。
姚念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难以呼吸。她蹲了下来,感到一阵眩晕。在父亲那一栏栏里,赫然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名字:
“陈亮”。
白河夜船
那张出生证明,与姚臻塞在柜子里那只王家和生前常用的公文包一起被姚念带上了回大洋彼岸的航班上。
从姚念有记忆开始,王家和一直用这只公文包。王家和对姚臻与姚念大方,但自己却来得十分节俭。姚臻的包放满了包柜,而王家和却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常用的包。姚念把这只黑色的牛皮包抱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王家和留下的温暖。她拉开拉链,发现包里还装着几样东西。一张三个人的全家福,照片背面写着“念念六岁留念”。一本便签本,是王家和做的工作会议记录,用的是漂亮的英文花体字,落款的日期都是十多年前。还有一张姚臻早年出过的专辑。
关于这张唯一的专辑,姚念听姚臻说过无数次。姚臻每次都对这段往事充满激情,她无比详细地介绍自己是如何被投资人看中,又是如何在半个月之内录完了整张专辑十首歌。而其中一首,还录制了 MV。在那一支 MV 里,她又换了多少身衣服……每次如数家珍地聊起这段往事时,姚臻神采飞扬。姚念长大后逐渐知道,那十首歌都是翻唱,而这张专辑也不过是相当于投资人自费送给姚臻的礼物,属于玩票之作。当姚念渐渐对姚臻祥林嫂般的往事分享不耐烦的时候,王家和却依旧好脾气地听着。等到姚臻说完,他总会把那张专辑放进 CD 机,笑呵呵地提议道:“那就让我们再来听一听。”
姚念把专辑拿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