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刚巧含章案露出苗头,人人都传那宁侯爷一家快要出事儿,反正破鼓万人捶,刘盈便也逼着这所谓大师写好考题后将剩余黄绢偷偷塞到宁家老宅之中栽赃嫁祸。
而那些在殿试舞弊之事败露后几年便陆续离奇去世的考生,有几位是畏罪自杀,还有几位蹦跶欢的,也被刘盈暗中派人抹了脖子,家属知道他们先前干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也不敢贸然报官,于是也就如此过去了数年。
案子查到此处,萧逢恩忽而想起京城天牢中无故自杀的礼部尚书顾忱之,便急急写了封密信送去大理寺,要身侧书吏拿了他的令牌再去一探,果然在顾忱之牢房的草垛之下发现一封血书:
臣顾忱之才疏学浅,庶竭驽钝,忝居礼部主簿之高位十数年之久。然虽学识鄙陋,但略通圣人之高义,知科考兹事体大,不可沦为佞臣之鹰犬,故元丰三十年时,毅然抗拒徐奉一等人意欲贿赂考官及礼部,篡改殿试考题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奸人手眼通天,臣此力螳臂当车,不过杯水车薪而已,便捐了傲骨,以热血酬这飘摇乱世。
先帝龙体欠安,人间风云诡谲,于国,臣不可助纣为虐;奸人佞幸当道,舞弊科考大事,于职,臣不可犯上作乱;孔孟言犹在耳,纲常坚甚金石,于己,臣不可忤逆大道。
君子其人,自当昭日月,行天理,匡正义,扶明君。
天下万万年,无数大义之事,无不血溅七尺,捐躯向道。臣不敢留一具枯骨苟活于世,便为这圣人之训肝脑涂地,只为这昭昭之心上达天听!
彼时年少踌躇满志,赴京赶考,友人策马入乡里,曰:“问君此去几时还?”顾某如今恐无还乡之日,泪鞠百把,不忍归去。道人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兹留此血书,以传后世,不求正吾之名,只愿世间再无此般荒唐之事。
今当远离,临文涕零,不知所言。
臣顾忱之,再拜,再拜,再拜。
随着血书而来的还有一个天牢中的守卫,他说那顾忱之年事已高,入了牢房又是日日严刑拷打,一直到最终油尽灯枯,意欲自杀以绝痛苦,这才咬破指头写下血书,磕头拜求他一定要将此文公诸于世。
萧逢恩见到那守卫的时候是个傍晚,他盯着面前一豆暗淡的灯火,却忽然落下一滴泪来。透过这火苗,他仿似便看见了那顾忱之年老蹒跚的身影,看见了那冰冷刑具上淋漓的鲜血,还看见有个老者,当时或许也是坐在如斯的灯火之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颤抖着写下这封血书。
他还听说,顾忱之那时日薄西山,竟是指尖也剩不下多少鲜血,于是他便剥开自己身上受刑时留下的伤口,生生撕裂皮肉,去蘸取最后一点心头的热血。
君子之心,昭昭明月,如斯而已。
为了道义,为了天下,那些累累的尸骸,又何止顾忱之一人……
将此般事情尽数整理成可上报朝廷的文书案卷后,已然便到了后半夜,萧逢恩背着手步入院中,看见庭下月色仍旧明亮清冷,一片光华洒下,便似先贤的眼泪,一红既枯,万艳同悲。
他忽然想起十几岁时自己总挂在嘴上的一句旧诗: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25 | 第二十五章 棋局
【他的确是输了,无论那一箭会否命中靶心,此日都不过是一样的结局】
元月过去,舞弊案终于告破,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返程。
京城中仍旧是一片融融的白,雪片裹挟着早春的几丝嫩芽而下,李胤骑在马上,拢了满怀的寒风。
入了宫门的时候刚巧是午时,小皇帝李玄着一身极庄重的玄色华服,由司礼监总管沈千逢陪着,已然早早等在了殿前。
“臣李胤拜见陛下。”
李胤翻身下马,利落的抖下满身新雪,同往常一样,只略略一个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