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那一天,”他顺势盯着墙上的一幅摄影作品,眼神空洞,像看着一个不存在的远方,“我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抽了根烟。”

“我知道把校车停在路边,很危险。但那一段的山路,好像停在哪里,都会有这样的危险。可当时我特别想抽根烟,所以对自己说,就停一会儿。车上的小孩实在吵得让人头疼,每天都是这样,你让他们系好安全带,他们不听;你让他们不要吃零食喝饮料,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把车里弄得乱糟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有钱的父母怎么教育他们的小孩,一味宠溺,以至于他们都不懂得,坐个车,其实也要有规矩。”

“还有馄饨,我再煮一点出来。”

我起身把他的碗拿走,准备开始新的一轮。从开火到水沸腾,到我放进剩下的馄饨,直至元宝们纷纷再次浮出水面。他仿佛没注意我的一系列动作,只是断断续续地回忆着:“我看见那辆大货车把校车撞下山的瞬间了,那一刻我想着,是天谴啊。但再下一刻,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我发现自己正在拼命地想办法往悬崖下走,滑倒了、摔跤了、手脚被划破了,以及知道会看到一幅怎样凄惨的景象。但人就是控制不住,不停地向那个方向靠近。车窗车门上的玻璃都碎了,那也得让自己钻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条腿在流血的那个孩子。”

“是楚祺。”

“是,我抱起了他,心里想的是,他还能活,得赶快去医院。”

他停顿了较长的几秒钟。

“后来你父亲问我,为什么选择了楚祺,我只能记得,当时第一个看到的是他,离我最近的也是他,其他孩子,看起来都死了,死了。只有楚祺很明显还活着,喘着气,而且竟然没有哭。”

“我想办法把他抱出校车,这就是当时唯一能做的了。到处都是锋利的豁口,断开的、裂开的、碎了的,我紧紧搂着这孩子,手忙脚乱,可能把自己和他都又划伤了好几个地方,但是,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的吗,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离开那儿,就能活了。”

“我抱着他,一会儿又背着他,用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山上拼命地往山下赶,因为我知道在山下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小诊所。楚祺只是腿伤,他需要尽快包扎,他马上就能好了。我们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山,一路上他一直是半昏迷的状态,一会儿不出声,一会儿又骂骂咧咧。等到了那间诊所,我叫了几声救人,就有医生和护士立刻出来把楚祺接过去,但我自己,忽然就眼前一黑,不知道后来的事了。”

他面前新添的一碗馄饨,在他汹涌而出的悔意中,迅速涨成一碗薄薄的面饼。

“所以你醒过来,就在我们家的地下室了。”

我注视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的嘴角和毛发。

“是,”他答道,“据说是你父亲,接到了诊所的电话。”

“嗯,楚祺的校服里,写着我们家的地址和紧急联络人的电话。”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看起来是地下室的地方,还被戴上了脚镣,而你父亲坐在我对面,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来到我们家。”

不寒而栗。

我想象了一下父亲说“欢迎来到我们家”的样子,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把整件事都跟你说了?”

“是,他给我看了电视新闻。三十二个孩子,死了二十七个,其他都是重伤。我以为楚祺的腿应该只是皮肉伤,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然后呢?你就同意他囚禁你,在这里终身赎罪?”

“终身赎罪?”他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不不,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一个福利,怎么能说,是终身赎罪呢?”

他失声痛笑起来,样子有点瘆人。

我镇静地望着他,等他平静下来。

他抽噎着,过了一会儿,恢复了正常。

“怎么说呢,你父亲当时问我的那句话,就是五年来,每一次家庭日,他都会在餐桌上问一遍的那一句:‘你现在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