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我回答,“天气好的时候,你以为会分神,其实更专心。一下子就画了挺多张的。”
“天气果真是很好啊,”他盯着画上的植物看,“你今天用的颜色,比平时浅得多。”
“你呢?有没有画新的?”
“画架上有一张,你把它挪到天窗下面。”
画纸上是近似工笔的勾勒,一株生长在现实和梦幻边界的植物,有着粗大的须根,龟背一般的大型叶子,顶端则长着猪笼草一样的花朵,圆筒状沉甸甸坠下,有着精巧的肉红色开口,长着一排细小的牙。
我抚摸了一下那些肉红色的小嘴,感到一种即将被吞噬的眩晕。
“这张我也很喜欢。”
我镇静地说。
“是吗?”他缓缓地回答,“某种意义上讲,我这不是画画,而是背诵。”
“你明明是个好画家。”
“不,你不明白。楚瞳,你才是好画家。你在临摹,在幻想,在向往。我则是徒有回忆,想去挖,想去找,想抓住些什么,在回忆沉入河底之前。”
他站起来,走到画架前面,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下垂的眼角,疲惫不堪的毛发,身上已经看不清楚图案的T恤衫。
看不清楚也没关系,从他被关在这间地下室开始,我便知道,那是只米老鼠。
多么可笑,一个被囚禁起来的画家,穿着米老鼠T恤。
我怜爱地用手摸摸他的下巴,那里倒是刮得很干净。
“你刮胡子了?”
“嗯。”
“爸爸让你出来了?”
“他每星期还是会让我出来几次的,何况,今天不是家庭日吗。”
“那你前几个星期,也没刮成这样,太干净了。”
我抬手又抚摸了一下他的胡茬,指尖飞快地触到他的嘴唇,又马上收了回去。
“新的画纸和颜料,你收好吧。”
“好。”
“我们等会儿见。”
“好。”
我以敏捷的身手重新爬上墙,钻出了天窗。
而他仍不为所动地站在昏暗中。
离开地下室之后,我光着脚在后院里走了一会儿,踩踩地上的枯叶,发出脆生生的“咔嚓”声,激起脚底一点点的小刺痛;踏踏软如厚毯的青苔,则是一种又凉又痒的触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马上回房间,而是乐于把自己的双脚弄得更脏一点。
也许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有什么好冷静的呢?
楚祺又冷不丁从某个暗角里拐出来,拖着他那条瘸腿。
“你。”
他忽然很生气的样子。
“我?”
我歪着头看他气呼呼的样子。
“妈妈让我来找你,告诉你马上开晚饭了。”
“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我知道你去哪了。”
“去哪?”
“你偷偷去找那个杀人犯了。”
“是啊,你去告诉你的父亲大人啊,我在跟杀人犯密谋更大的杀人计划。”
我看着他那样生气,一边逗他一边在心里乐不可支。
楚祺背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不再说话了。
我追上他,替他把前额上永远遮着眼睛的那一绺头发拨到旁边。
“你可以告诉爸爸去。”
我嘲讽地说。
“我不。”
“你去嘛。”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