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坚持自己去叫于困樵,也许他们在地下室就达成了某种协定,绝口不提昨晚发生的任何悲苦的、惊讶的、恐惧的情形,戏剧性的放大的画面,似乎在一夜之间,都随着阳光成为渺茫如青烟的齑粉。
成年人的缄默大多数时候不是缄口不语,而是滔滔不绝。
父亲和于困樵不知为何,今天讨论起了《伏尼契手稿》。
“所以你在地下室一直画的那些是什么?”
“哦,那是我曾经很感兴趣的一本中世纪古书,叫《伏尼契手稿》。”
何其造作的对话。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言不由衷地热烈讨论着。
楚祺去换了件颜色鲜艳的POLO衫,一反常态对于困樵的仇视,也愉快地加入了他们。
父亲说冷气有点足,他在白衬衫外面披了件薄开衫。
于困樵照例穿着他破破烂烂的米老鼠T恤。
只有我依然穿着白裙子,坐在桌边。
他们说着《伏尼契手稿》,而我只想到我的一再进入的《伏尼契手稿》背景的冷酷梦境,植物在梦中瞬间疯长,又瞬间枯萎,但依然阻挡不了它们在活着的时候疯长的势头。而我总是在试图扒开那一层又一层的藤蔓和枝叶。
最后是面如死灰的女人面孔。
妈妈。
我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我的妈妈。
从昨晚到此时此刻,梦境仿佛成真。
而这些男人,只是忽然开始滔滔不绝地讨论起一个可以用来做掩护的话题,恰似层层叠叠的奇异植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妄图掩盖时间和真相。
昨晚,在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想对于困樵做什么?她唱的歌谣是什么意思?于困樵的眼泪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我确实该认真思考一下黑色轿车里那个男人的话。
这房子里,有些事很不对劲,有个人很危险。
但,在找到答案之前的此时此刻,那些无视母亲被孤零零锁在房间里的男人
他们,都是共谋。
“有人去看一眼妈妈吗?”
我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对着那三个讨论得看似十分投入的男人发问。
“我和你弟弟等一下会去的,”父亲停顿下来,温和地回答,“你昨晚累坏了,要不要吃完之后再休息一下?”
楚祺没有表示反对,他跟父亲一起抬头看着我。
加上难得一见的兴致勃勃的于困樵。
我说什么来着,这房子里的气场,有时确实古怪。
一开始,是我们一家四口,对峙着于困樵。
有时则是我和母亲,对峙着楚祺和父亲。
作为小孩子,时不时地,我和楚祺会对峙父母。
再到后来,会有微妙的变化,我和于困樵,对峙着另外三个人。
今天尤其古怪。
竟然变成了父亲、楚祺、于困樵三个人,对峙着我和母亲。
我哑然失笑。
“你可以去休息一会儿的。”
父亲再次温柔地强调着。
“不,我想出去做一会儿写生。”
“不行。”父亲又喝了一口咖啡,语调平缓地说,“我已经帮楚祺把今天的小号课推掉了。”
“可我想出去散散心。”
他盯着我的脸又看了一会儿,说:“你可以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困樵陪你一起去。”
这真是个令人意外的决定,我看见另外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我的表情应该也自然不到哪里去。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叹了一下:“五年了,就算困樵在五年前做了什么,现在也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他双手交叉着问于困樵,“楚瞳想出去画画,但今天有些特殊情况,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我得照顾我太太,你能尽心尽力陪伴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