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着脖子,镇静如常:
“我的来意,我后悔什么,陛下既肯放我上殿,那便理应心知肚明,不必如此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如今光王已死,我将他的人头奉上,诚意尽显,关键只在于陛下信与不信罢了。”
说话间,还把萧觉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拎了起来,作势要递给他。
他也当真接了过去。
提在手中看了两眼,便又丢朝一边,随意得像是在丢掉一件秽物。
丢罢,还笑。
笑着,人已闲庭信步地走到明仪面前,手中剑光凌厉,晃得人眼晕。
“阿嫂诚与不诚,于朕来说没什么分别,朕也不在乎。只是朕还是忍不住好奇……阿嫂可还记得,麟德三年的那场雪?”
话音刚落,他身侧的虎低吼一声,几乎同一时间,他的剑也指向了明仪的眉心。
明仪下意识掀眸,恰巧此时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风,正好撩开了他胸前随意掩着的衣襟,现出他左胸膛之下,肋骨之上的一道旧疤。
铜钱大小,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那是明仪当年的杰作。
*
犹记得麟德三年冬,将出国孝,新朝崔太后也就是萧觉的生母,便为萧觉择定蓝田世家苏氏嫡长女为正妃,定于当年冬月成婚。
同年,萧云旗也从崔太后安排人送来的诸多贵女画像中,随手一点,点中了着红衣牵白马的明仪。
在所有人对素来“深居简出”的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顾群臣反对,偏要聘她为后。
聘礼与诏书抵达凉州,萧觉和苏家女不日就要成婚的消息也姗姗来迟。
明仪性情骄烈,当即便烧了册后诏书,叛出家门,孤身一人打进长安,向萧觉讨要说法。
来到京城却被告知萧觉也是身不由己,已被扣在太后殿中多日。
明仪为此便又跑到太后殿前,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与萧觉隔着门演了出肝肠寸断的凤求凰,这才软了太后和崔、苏两家的心肠,许她与苏家女同日入光王府为孺人,待谁先诞育子嗣,谁便可为萧觉正妃。
然毕竟明仪是萧云旗钦点的中宫之选,此事到此,合该问过他的意见,不想崔家自恃势大,并不把他这样一个没有母族、只由太监扶持起来的劣徒放在眼里,直至萧觉和明仪的婚事定下,才派人告知了他一声。
当时他倒也没说什么,明仪自己亦不甚在意,想着他不过是个无权无恃的傀儡皇帝,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不曾想,就在她与萧觉大婚之日,这个一直被他们无视、看轻的小皇帝,竟会闷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婚仪上,一人一虎,将满座来宾,仆从奴婢,屠戮殆尽。
*
那一天,长安城的雪下得很大。
明仪从婚房赶到前厅,本该满地银白的院子却被人的血和鞭炮喜绸的碎片染就猩红。
喜乐声断,哀鸣如泣。
她的新郎官也被人打断了双腿,匍匐在地上,边爬边求饶。
她见之血气上涌,想也不想,提刀便刺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人下意识回了下头,却正好让她的刀不偏不倚没入他的胸口。
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
她着一袭大红喜服,他却是一身阴差鬼吏般的黑。
算起来,那应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
人生第一面,她就给了他一刀,令他险些命丧黄泉。
而今距此已历三载,萧云旗也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眉目如昨,丰神俊逸。
就是那一双褐蓝相异的眼睛,也一如初见时般妖冶邪诡。
明仪再次与他四目相对。
身体前倾,额头轻抵他的剑锋。
“往昔之事刻骨铭心,陛下不忘,我又岂敢轻易相忘?只不过,若非借我当时那一刀,陛下这三年来又怎能安然韬光养晦,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