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高塔之上,长长的白巾迎风飘扬,它是如此的静谧无暇,和混乱惊惧的蓝水县格格不入。

朱乙走进了塔,很明显这里发生了一场浩劫。木架倒塌,瓷器破碎,书本被踩进污浊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可能是代军干的,也可能是城中百姓干的。

一位白发老者?瘫坐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求生,他展开双臂,拦起被毁坏的书本,一点点覆盖在自己?的身上,他耗费一生编纂的书籍就是他的棺椁。

老人混浊的眼睛扫一圈燕国士兵,最后落在朱乙身上。

“你罪孽深重。”老人摇头叹息。

朱乙没有理会他,天下恨他的人多着去?了,他从来?没在乎过。

一步步登上高塔,离白色的长巾越来?越近,到了顶层,风更大,吹得人寒,四角屋檐的铃铛响个不停。

塔的围栏处放着一个巨大的浑天仪,星宿黄道等十个圆铜轨交错,神秘而精美。

这是蓝水县最高的地?方,常用来?观测天象。钦天监的人总聚在这里,企图从宇宙中窥探人们的命运,一会儿恐惧的星辰异动,高呼天下大乱,一会儿狂喜的王气升腾,欢庆圣人将?出。

朱乙绕过浑天仪,朝白巾伸出手,用力?一拽,落在手臂上。徐徐展开,垂眼看着上面的字。

朱乙

朱乙

朱乙……

自己?编造的假名被反复书写,一直往下,不断重复,有数十个,像北弥在他耳边发狂的呢喃,迷茫、彷徨、痛苦不堪。

双手抖开白巾,朱乙继续向下看,字迹从工整到狂乱,墨迹中的迷茫渐渐消失了,下笔的力?量越发坚定,画出的弯钩如斩断敌人头颅的刀剑,磅礴洒脱的超出了白巾的边界。

到了最后一排,凌冽的剑气在灵魂上刮了一道,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诛己?

一个黑影从角落中窜出,猛的扑向朱乙,来?不及反应,两人撞向木栏,在瓦片的碰撞声?中,滚出了屋檐,坠了下去?。

耳边风在呼啸,天空激烈的旋转,身体撞到地?面时,骨头瞬间折断。

剧烈的疼痛贯穿了全?身,朱乙吐着血向旁边看去?,是北弥,一样筋骨寸断,喋血吐息,他们都要死了。

你疯了吗?

朱乙想咒骂,发不出声?音,咳嗽着吐出了几个血泡。

北弥凄惨的笑着,双眼却无比明亮,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将?事先准备好的小刀丢给对方。

好了,选择吧,一起输,或者?让我?赢。

血不断流失,生命接近尾声?。蔚蓝的空中,白巾借风腾飞,扶摇直上九万里。而朱乙仰面躺在地?上,吐着血,过去?的一幕幕徐徐展开,苦涩和不甘比死亡更痛苦深刻。

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一半的手指都断掉了,他艰难驱动残破的身躯,爬过不断扩散的血泊,往前摸索,颤抖着拿起了小刀。

在这个距离下,他杀不了北弥,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已经很清晰了,在死亡倒计时结束前,他们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活着回?到十年前。

“救救……我?们的妹妹……”

他破碎的说?,泪水混着鲜血从面颊滑落,他用小刀割开了颈动脉,决然的杀死了自己?,就和北弥预想的一样。

在这世间,唯有爱会让自己?堕落成朱乙这样,唯有爱让自己?有勇气从塔楼上纵身一跃。

也唯有爱会让自己?抛弃一切,把刀刃刺进自己?的脖颈。

北弥喋血笑着。

我?赢了。

听见动静后,白发老人从塔中冲了出来?,发现了地?上血淋淋的两人,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突然举起双臂,在空中挥舞,激动的大喊:“圣人死,大盗止!”

意识恍惚间,北弥看见很多人围了过来?,有士兵,有百姓。

白发老人在街道上奔跑,衣袖舞动,穿过无数悲苦的世人,不停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