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指挥使离去,饶春白一转头,瞧见危衡站在二楼,隐于黑暗中,容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
像是蛰伏在沙漠中的孤狼,在枯燥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他的猎物。
“不是你。”危衡说,“镜子里的,不是你。”
饶春白一怔,反问:“怎么不是我?”
镜子里的,与他有八分相似。
就算是他自己站在那里,一时间都分辨不出。
危衡执拗地说:“反正不是。”
危衡一眼就能认出,镜子里的不是饶春白,更准确的说是,不是现在的饶春白。
守在饶春白身边多年,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见过?饶春白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也见过?师父死后,落魄伤心;更见过?为?了?几个师弟勤勤恳恳,不辞辛苦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都没出现过?镜子里那样。
危衡的心一点点地收紧了?。
并非是怀疑,而是……心疼。
镜子里的饶春白看起来很累,很痛苦。两鬓生白,目光落寞,不复年少时的清澈动人。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危衡想问,又不敢问。
在漫长的沉默中,两人的视线轻轻一触。危衡的眼瞳暗金,像是一滩深泉,暗藏了?太多的情绪。
最终还是饶春白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在某一天,我无依无靠,落魄潦倒,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你会做什么?”
危衡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会去想这种事。”
光是想想,就让他不能呼吸。
饶春白上前一步,扶住楼梯扶手,仰头往上看。不依不饶地说:“只是如果。”
危衡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我会找到你。”暗金色的眼瞳中透着一道冷光,“然后,杀了?他们。”
饶春白没有问“他们”是谁。
危衡也没有说,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像是想到话中的画面,手指收紧,竟硬生生地捏下了楼梯扶手的一截。
木屑飞溅,深深嵌入掌心,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
饶春白伸手,按上了?危衡紧绷着的手臂,低声安抚:“不会了?,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手掌下的肌肤缓缓放松,突然一把巨力?袭来,饶春白被拥入一个结实炽热的胸膛,抱得结结实实的,就像是对待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旁人夺走了?。
他的珍宝,别人却弃若敝履。
饶春白想要说什么,所有言语都淹没在了?唇齿间,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靠在了?危衡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
日月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危衡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我不能没有你。”他说。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想到危衡这?么硬的嘴巴里还能说出正常的话。
而后失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是夜。
烛蜡滚滚而落。
饶春白难得做了?一场梦。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做梦,他梦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寒意?似乎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让人化作冰雕,动弹不得。
梦中的视角很奇怪,视野高高在上,纵览无遗。
低头一看,一道身影躺在雪地中。
消瘦病弱,苍白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哪里许久,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饶春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是上一世的他。
上一世,他病痛缠身求助无门,被所有人嫌弃厌恶,最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大雪之中。
是危衡替他收敛了?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