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仔细数上一数,谢玄身边最好说话的,大抵只有谢允一人吧。
其余的,都可以归为“粗人”一列。
来时还惦记着能依仗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意求得王父垂怜,如今美梦被一剑一剑地击碎,连身为女子的尊严都跟着一起碎成了齑粉,因此,是一点儿念想都不必再有了。
那一主一仆在前头走着,后方紧跟着四五个垂头拱袖的宫人,一个个弓着身子,碎步下了九丈高阶。
天光已渐渐暗淡了下来,纵目往这晋国故宫的深处望去,那明黄黄的一片芸薹轻曳,是这暗沉沉的宫墙之中柔和的装点。
然萧延年到底是死了,还是流落到什么地方,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若不是她还留有一缕乌发,一把佩剑,还有这阖宫的芸薹花,萧延年就好似一场梦,从来也不曾来过,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中山君好似在怀王三年就已经薨了,逝了,倘若果真在这乱世之中解脱,那也算是一件好事啊。
那还刻意维持着魏国太后最后体面的贵妇人携着亦步亦趋的仆从,总算上了自己的车驾,车轮子粼粼辘辘,把晋国故宫的青石板压出了沉闷的声响。
与这沉闷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那参差不齐的马蹄声。
是了,不管是来时,还是去时,甫一进了这晋阳的宫门,魏太后的人与马都处在了将军们的监视押送之下。
魏宫昔日那数年虚假的尊贵,已经不堪一击,再也没有了。
这接连大半日的闹剧也总算结束了。
谢允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阶前风大,夫人进殿吧。”
是该进殿了。
大殿里的污秽已被清理干净,殷灵运曾在这殿里留下的痕迹已一点儿也无了,就好似这一日并没有什么人来过。
婢子剪了烛,使这大殿如白日一样明亮,又熏了香,殿内便充盈着谢玄独有的雪松香。
雪松香多好闻啊,见了谢玄,闻了雪松香,那些因殷灵运啊因萧延年啊而生起来的波澜,立时就风平浪静,人啊也就安顿了下来。
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日回到大明台,那人与从前似乎不太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是有些微妙的。
那人坐在案前,案上已经置好了这一日的晚膳,见她来,那人笑着朝她说话,“饿了吧?”
饿啦。
那人拉住她的柔荑,引她至身旁落座,照样与她一同进膳。
进的是她爱吃的饵饼,鱼汤和板栗鸡,膳后也照样用了甜羹和果子。
也照样沐浴,照样陪伴孩子们玩了好一会儿。
孩子们大半日都被留在偏殿,早急得团团转了,因此一有空闲,赵媪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如今几个孩子里,阿磐最心疼的就是小小的谢挽了。
无他,不过是因了弱小无辜的孩子,总是更容易得母亲的偏爱与垂怜。
因而这一日才入夜的时候,赵媪便引着乳娘一同来内殿喂奶。
因乳娘奶水足,又照顾得十分得力,因此谢挽虽早产了,身子比日子相仿的婴孩弱小一些,但总算长得不错,精神头也一日比一日地足了。
她们看着谢挽吃乳娘的奶,看着她小嘴儿一揪一揪的,一双与母亲极像的眼睛忽闪着,咕噜咕噜地四下张望。
赵媪最会带孩子了,她不止带了司马敦,也带了谢砚,就连谢密,自去岁太行山后,也是由着赵媪亲自带了许久,一直带到了上党郡,才算把谢密真正地交给了莫娘。
因此赵媪带孩子最有经验,也许是因了年纪摆在那里的缘故,对孩子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慈蔼得要化出水来。
你听听她多会逗孩子,“哎呀,哎呀呀,女公子的小嘴巴长得多好,多会吃呀!哎呀呀,夫人瞧,女公子这小脸蛋儿一日比一日的圆润啦,胖嘟嘟的,多待人亲呐!你们瞧瞧,女公子长得可真好啊,咱们大梁都说,才出生的孩子要比驴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