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压着声腔中的轻颤,因了极近,这轻颤阿磐能听个清楚。
“在我赵国地界行凶,魏王父可为自己备好了退路?”
是了,这是晋阳,是赵国的王城,赵二公子的人必定很快就来。
谢玄于马背上微微俯身,一双凤目寒光四射,这暮春白日当空,依旧叫人打起了寒战,“孤只行险招,从不需退路。”
也许都知道彼此是谁,但隔着一层人皮面具,因而也都仍旧说着些半人半鬼的话。
萧延年竟笑,伤处的血顺着破口初往外奔淌着,他竟还笑得出来。
他问,“不需退路,也不怕我杀她?”
那弩箭又开始在谢玄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拍得人悬心吊胆,栗栗危惧。
他笑着说话,“你试试。”
萧延年也笑,这两箭下来怎会不疼呢?
可中山怀王大抵不愿在死敌面前输了气势,因而也笑,“我也喜欢险棋。”
他们二人,是棋逢对手。
阿磐便也想起了余姬,那个原本叫阿鸢的姑娘。
想起她说,王父李代桃僵,引蛇出洞,焉知主人不会偷梁换柱,借尸还魂。
他们二人明里暗里地博弈,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
谁也不知道。
而她一句话也不能说,不求谢玄放人,也不求萧延年放她。
不为难谢玄,亦不去为难萧延年。
还是那句话,她叫阿磐,但不愿做这执棋人的绊脚石。
萧延年提步往前走去,再不理会马上的人,他不说什么,“我死,魏人也得死。”
如他所说,他也行的是险棋。
虽不说什么,然阿磐知道,赵二公子的人会来,千机门的人也一定会来,他们也许已在路上,也许这时候已经到了巷口。
她能知道的事,谢玄又怎会不知道。
有人低声询问,“主君,可要杀?”
小黄在一旁跟着,她也已经走了过去,看不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人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知那人此时会想些什么。
他若确信这就是中山君,大可一箭射杀过来。
射穿他的后颅,射透他的胸膛,大可不必来管她的死活。
(往蹇来连,出自《周易·蹇》,意为往来皆难,进退两难)
第172章 你我,都做个君子吧
可谢玄没有。
谢玄的气度,那是真正王者的气度,是能容得了四海九州,容得了天下黔首的气度。
容得了这世道人心,必也容得了赵公子与中山君。
她听见马背上的人下了君令,“留他一命。”
他说留。
因而他的人虽一个个赤目圆睁,弩张剑拔,但到底无人敢出手,只是远远地跟着,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不敢上前。
新的血汩汩地淌,全都淌到了她的胸前,把她的衣袍染得殷红一片。
她不知道那人的额际是否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但那人稳稳地走着,他温声说话,“阿磐,你我,都做个君子吧。”
阿磐怔然问道,“什么样的人才算君子?”
那人轻叹,“守信的人,就算君子。”
她懂,他是要她守信。
萧延年懂他,她亦一样懂得萧延年。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抵也是认了自己从前并不算是君子。
是,与魏王父的公明正大相比,亡了国的中山君确实不算君子。
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活着已是个异数,还怎能强求从前的他做个君子呢?
阿磐怔怔地出神,也怔怔地前行,“你做君子,我便也做君子。”
那人笑着叹息,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也是,寡信轻诺,不如不说。
这一路往外走,可见不少将将死去的赵人,死得横七竖八,淌出了一地的血来。
小黄那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