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帝揽着宽大的章服从殿内漫步出来,目光幽深地掠了一眼站在殿门口的梁潇,再看向石阶上被挟制住的辰羡,似笑非笑道:“这到底是辰景的亲弟弟,你若是觉得他没做错,朕可卖你个面子,放了他。”
辰羡挣扎着抬眸看向梁潇,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干干净净,坦然无畏。
梁潇心里难受极了。他一直看不起卫王和辰羡的莽撞,可当朝堂上,众人三缄其口,唯有卫王敢站出来仗义直言的时候,他发现他心里是敬佩他们的。
也许在他内心的深处,一直渴望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善良正义,不慕名利。
可惜,他不能,他若是也学他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那些猛兽般的敌人们一锅端了。
梁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锐利:“他自然是有错的,身为宗亲,私交亲王,妄议朝政,桩桩件件都是大错,不,是大罪。”
淳化帝笑了笑,面色缓和了许多,调侃:“到底是你亲弟弟,你可真是够狠心的。”
说罢,他朝禁卫摆了摆手,让他们把辰羡押下去。
梁潇甚至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凝着崇政殿门前蜿蜒交汇的龙尾道,身体冰凉。
淳化帝歪头瞧了他一眼,道:“辰景啊,朕一直很器重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潇咽下剧烈恨意,装出一副恭敬样子,朝他弓身,道:“臣不知。”
“因为你虽是王府长子,却自幼吃了宗亲的苦,与他们疏远。也因为你吃的这些苦,使你比旁人刚眼明心亮,看得清局面,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既不属于梁氏宗亲一派,也不姓崔,又与这两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淳化帝相中的,平衡宗亲与外戚的绝佳利器。
前世,就是这样,淳化帝才大力扶持梁潇,只是他没想到梁潇竟有那般城府手段,抓住一根藤蔓便不要命地往上爬,最终成为了超越崔氏和王瑾的威胁,到淳化帝回过神来想打压他的时候,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梁潇在心底冷笑,前后两世,眼前这位帝王的算盘都打得贼响。
他乐得做戏,演出几分狠毒,几分不甘:“臣只是不想认命,凭什么一个庶字,就要把人压在渊底一辈子。”
淳化帝当年也是庶子出身,也是经历了惨烈的夺嫡之争才爬上龙椅,深知这份不甘如骨附髓,轻易难以摆脱。
他做为过来人,深知这滋味,罕见露出几分怜悯,拍了拍梁潇的肩,道:“朕倒觉得,你这位嫡出的弟弟样样都不如你,不如朕把他杀了,让你做世子。”
梁潇的指尖颤了颤,面上笑容天衣无缝:“好啊,臣谢主隆恩。”
淳化帝哈哈大笑:“你倒会顺杆爬。”他不再多言,转身进殿,走到一半,转过身冲梁潇道:“朕听说靖穆王的病又重了,世子不想着尽孝,却偏爱管闲事,到底忠孝两难全,他看上去良善,却也忒得狠心。”
这话有点子深意,让梁潇一怔,出神了功夫,淳化帝已经进了深殿,只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龙涎香。
梁潇心中有个猜想,尚未成型,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露出破绽,踏着夕阳快步离去。
他想通之后,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淳化帝会杀辰景,如今崔氏和王瑾争权,卫王声望日盛,这些人哪一个都比辰羡更让他难以酣睡,他之所以那样问梁潇,无非是想要他一个态度。
回到府中,正遇上棣棠端着安胎药往寝阁去。
这一世的棣棠一点都不怕梁潇,远远朝他鞠礼,笑道:“姑娘刚才还念叨郎君呢。”
“哦?念叨我什么?”梁潇问。
“姑娘说郎君这些日子总愁眉不展,可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瞧见,要不然也得生出来个就会皱眉的小老头不可。”
梁潇笑起来:“你们主仆两就损吧,背地里就这么编排我。”
他把汤药从棣棠手里接过来,悄悄独自走近寝阁,见姜姮正守在轩窗下的绣台前,在绣一件小孩子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