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石子砸进都煦的心湖,激起一圈巨大的涟漪,旋即又被冷厉的现实冻结。她看着沃桑僵硬的背影,一种混杂着失望和不解的情绪涌了上来。

“你变了,沃桑。”

都煦斟酌了一下,“以前的你,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她往前走了两步,试图去看沃桑的眼睛,“我们说好的,有什么困难一起面对。弦月的事,你奶奶的事,还有李文溪……这些事就摆在这里,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一走了之?”

沃桑猛地转过身。

她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焦躁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不是我变了!”

她的音量陡然拔高,“是有些事情,根本不是靠硬扛就能扛下来的!都煦,你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吗?你以为我们在对抗什么?是小混混吗?是学校里那些无聊的霸凌吗?不是!…”

“我们太年轻了…真的”,沃桑去拉都煦的手,“一旦惹急了钱淑仪这种老奸巨猾、树大根深的家伙,她有一万种法子让我们灰飞烟灭!那种灰飞烟灭不是死掉那么简单,是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或者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她喘了口气,眼神死死锁住都煦:“我有家世背景,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怕连累家族,更怕牵连你!你呢?你什么都没有…”

“我们这点微薄的力量,怎么可能撼动那些早已盘踞在这片土地深处、盘根错节的滔天罪恶?拿鸡蛋碰石头,你告诉我,除了粉身碎骨,还有别的结果吗?”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个一起去送死。”

沃桑阖了阖眼,话语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在都煦心上。那些字眼,带着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现实感。

都煦看着沃桑,看着她眼中那陌生的恐惧和权衡利弊后的本能逃避,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个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沃桑,此刻被一种来自成人世界权谋的恐惧压垮了,露出了属于她那个阶层的、对权力本能的忌惮和软弱。

想到这样,都煦不由得垂眸,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翳。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觉得说什么都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一股更加执拗的力量却从心底深处涌起。她缓缓摇头,把手抽回来,声音异常平静,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能总是那样一味地逃避,不是吗?逃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逃到哪里才是个头?哪里是真正干净的乐土?况且,”她定定地直视着沃桑的眼睛,“你知道的,你堂姐弦月,她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没有她逼迫我…”

都煦停顿了一下,眼前仿佛闪过那个雨夜老楼里,弦月苍白绝望的脸,闪过沃桑奶奶笔记里那些狠毒的算计和被牺牲的命运。

她深吸一口气,“…就算没有她的逼迫,知道了她这样悲惨的经历,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帮她。也许你很难理解这种心情…但是没关系。你觉得我蠢也好,固执也罢,都行。”

“经历了这么多事,让我明白,就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渺小得像尘埃的小人物,也能拥有帮助别人改变的机会,尽管最后可能只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至少…我努力过了,对得起自己心里这点还没死透的良心。这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做那个出头鸟,那么弦月的悲剧…就会永远酝酿下去。如果能掀起那么一点波澜,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她的眼神扫过沃桑苍白的脸,扫过教室里冰冷的桌椅,最后又落回沃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鬼不可怕,死也不可怕。沃桑,真正可怕的是什么?是麻木,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麻木下去,看着不公和黑暗就在眼前,却连伸手去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那种清醒的麻木,比什么都可怕,能把人从里面活活蛀空。”

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日光灯管持续的嗡鸣声变得格外刺耳。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