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阿秦……
阿秦啊……
两百多年的时光,在妖怪漫长的一生中,到底能占据多么重的分量?
两百多年里见过的、爱过的故人,在他接下来要独自走过的漫长岁月、见过的如许来人中,又算沧海之中的几粟?
记忆里那个狡黠、轻狂、嘴硬心软的小狐崽子,那个会甜甜地喊着自己阿姐、把捉到的第一只田鼠野兔送到自己面前的笨蛋弟弟,仿佛依旧在昨天。
可如今,隔着小半个世纪的时光荏苒,年幼时那个会蹦蹦哒哒地跟在自己尾巴后面的雪糯米团子,现在却站在阴影里,微笑着,像神社里一尊不变喜怒的神像,嗓音和缓地问:
“——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还有什么话要对阿秦说呢?
有的,当然有的。
她想说不在姐姐身边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岚;她想说阿秦工作不要太拼命了,在外面遇到委屈就回家里来,家里永远给你留有一席安身之地;她想说阿姐想让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失去你们,那么一切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可此刻。
面对着秦那双隐隐透出些陌生的眼,箐却惊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站在悬崖上,可以说自愿,也可以说,是被横亘在这小半个世纪的爱恨情仇、血泪盈襟架到了这里。
进一步,是生路,退一步,只有粉身碎骨。
她不能、也不愿意用自己那一套生长在安宁和平之中的处事标准,去要求阿秦退让,要求阿秦善良。
阿秦不仅仅是她的阿秦。
他还是那么多人、那么多异常赌上一起、誓死追随的首领,他的身上,牵绊着无数人和异常的生命和希望。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一刻,箐分不清这句轻如梦呓般的低语,是来自自己喉间,还是由阿秦说出的。
它来自于谁,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就像是一句可有可无的道别。
可她还是说了。
上前一步,这位在乱世之中支撑起了一方小家的,坚韧而又顽强的赤狐一族继任首领,微微踮起脚尖,在对方配合着弯下腰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轻轻的抵在了对方额头之上。
“阿秦。”
她说。
“要活着回来。”
阿秦似乎愣了一下。
昏暗的夜色里,箐嗅到来自对方身上复杂的血腥味。
有阿秦自己的,有异常的,也有人类的。
然后,她听见弟弟笑了一声,胸腔震动,无比珍惜地,将一小片飘落在自己肩上的杨絮,用狐火点燃了。
他没有说话。
火星飘渺。
一直到弟弟的身影再一次被黑暗吞没之后,箐抬手,接过那一小团漂浮在自己身侧的小火球。
火焰噼啪,在落入她的掌心之后,猛然爆裂开。
杨絮被燃尽,连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但箐的掌心中,却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
————————
那一夜过后,箐再未见过秦。
只是,有关异闻五系首领的各色谣言,却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不胫而走。
《摩天轮遭遇枪击!在任异闻课公安放弃救援遇难民众、独自逃离现场!》
《妖怪伤人案频频发生,秦知也警官塑造的信任乌托邦,或将成为异族挥向同胞的利刃!》
《是权力的争夺、还是公众利益的需要?异闻课的存在是否有必要?》
《伪善者终将自食恶果!秦知也落海生死不明两月有余,异闻五系首领是否考虑换届重选?》……
当第一个声音掀开了审判的序幕之后,很快,第二、第三、第四……越来越多的声音会加入这场审判者的狂欢。
是否有罪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