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正是他所效忠的那个朝廷,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的视野,被“臣子”这个身份牢牢禁锢住了,让他变得盲目,变得偏执。
他以为杀了自己,就能“保西北数年安宁”,这是何等的天真!
他的牺牲,除了能为史书添上一笔“义士”的注脚,再无任何实际意义。反而,他这奋力一刺,刺碎了禄福城军民最后一点安稳投降的希望,将他们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慷慨赴死,却要让满城百姓来承担他失败的后果。
想到这里,谢乔心中那丝微末的敬意,彻底被一声叹息所取代。
她蹲下身,与魏昌的视线齐平,“你口口声声为了大汉,为了君王,可你眼中的大汉,早已是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你看看城墙上那些人,你问过他们,是愿意为了你的‘骨气’而家破人亡,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一口饱饭吃?”
“我大汉朝立国四百年,岂能向你这等反贼摇尾乞怜!今日我虽死,却能告诉天下人,我大汉尚有忠臣,尚有宁死不屈的脊梁!你这篡国之贼,天必亡汝!天必亡汝!”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第133章
谢喬轻轻一笑,眼神微动,示意了一下。
两名身形魁梧的亲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主公。”
“将魏府君请下去,好生照料。城破之后,我要让他瞧瞧我的軍营,看看軍士如何操练,百姓如何耕作的。再带他去看看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问问他们,是效忠一个远在天边不管他们死活的朝廷,还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主公。”
谢喬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要让他活着,清醒地活着。”
她选择不杀魏昌。
这是诛心。
对他来说,让他亲眼目睹信仰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
杀了他,他就是史书上一个慷慨就义的符号,一个被后世愚忠者传颂的象征。
留着他,他则是旧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笑话。每多活一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个腐朽朝廷最大的讽刺。
谢喬要让他活着,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旧时代的腐朽与新秩序的必然。
命令下達,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瘫软却依旧试图挣扎的魏昌。
他双眼充血,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反扑,死死地剜着谢喬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天道昭昭,必亡汝!天必亡汝!”
城楼之上,守軍和百姓,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后的茫然。是这个人,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一剑刺穿。
他要去当他的忠臣,却要拉着滿城的人为他的气节陪葬。
谢乔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是抬起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威严,“传我将令,大軍入城,即刻接管城防,整肃街道。但有三条军令,必须即刻传達全军,反复申明,胆敢阳奉阴违者,无论亲疏,无论官阶,立斬不赦!”
将领全都神色一肃,躬身待命。
“一,不得擅入民宅。二,不得搶掠财物,哪怕一针一线。三,不得骚扰妇孺,违者斬!”
每一条,都与这个时代攻城略地的“惯例”背道而驰。
往常军队破城,放纵士卒劫掠三日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既是犒赏,也是发泄。而谢乔的大军却不同。
“喏!”众将领命,迅速轉身去传达这三条铁律。
随着沉重的城门被推开,西凉大军如黑色的潮水涌入禄福城。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沉重地敲在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心上。
街道两旁,门窗紧紧关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充滿杀戮的世界。